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神的轻语 > 遗愿
    他是赫曼洱现存的最后一只远古妖精,他的诞生曾被称为奇迹。

    妖精不比精灵,是母树孕育的孩子,他们只是伊庭坠落后,生命树降临于大地上自然激发的生命,所以当大陆破碎时,他们的存在本质也被改变了。

    远古妖精就是最久远的灵魂,与大陆牵扯至深,他们注定与大陆同寿,所以也追随大陆破碎,生命有了缺陷。

    原本的形式不再完整,妖精的存亡陷入了危机,那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种族会像巨人一样,从历史的舞台彻底消失。

    然而【木神】慈悲,祂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衰亡,即使自身也深受破碎影响,可祂依然和精灵女王联手,让妖精寄宿于母树存在。

    这样,即使祂陨落,即使没有神,母树也会在,会庇护精灵和妖精一直存在下去。

    可是,代价是必要的,而且绝不会低。

    那之后诞生的妖精们,再也不复原先的智慧了,他们天真,却天真到残忍,即使出于全然的好意,也有可能做出可怕的祸事。

    久远的灵魂依旧承受不了本源的残破,陆续变得虚弱不堪。

    远古妖精只是延迟了死亡,却无法逃离结局,他们越来越少了,而神无能为力。

    就是在这种情境下,觅司狄罗诞生了。

    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有新的灵魂连通久远,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诞生毫无征兆无可借鉴,他们只知道,这是命运的巧合,是难得的生命。

    所以,这怎能不被称为奇迹,怎能不被视为特殊。

    觅司狄罗在妖精族群中的地位是特别的,他也认为自己很特别。

    可是特别不该只是单纯的标签,还应该是一种职责,觅司狄罗没告诉过别人,从出生起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可是却不知自己的使命为何,存在为何。

    所以他一直在追寻,身为最后一只远古妖精,他自然拥有着特殊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应该有它的用武之地。

    曾经他以为,守卫自己的族群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他偷偷潜入人类的社会,习得了自己欣赏的品格,最终成为了一名自封的骑士。

    虽然是自封,可是他做到了骑士该有的一切,甚至比大部分人类做得还要好。

    然而族群的兴衰并不依赖于单一的妖精,他在漫长的时光中领悟了这一点。

    那之后,他继续起了自己的追寻,他以骑士的力量守护了很多事物,可是依然没有疏解内心的执着,依然没有找到那份使命。

    直到某一天,他遇见了一个孩子,一个勇敢的孩子。

    妖精总是会被纯真的心灵所吸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新生妖精越发残忍的时代,甚至因此导致了很多灾难,被精灵施下束缚,被人类敬而远之。

    觅司狄罗虽是远古妖精,可是依然摆脱不了这样的本性,顶多是比一般同类更守规矩,更为理性,不会被束缚罢了。

    可是再怎么理性,那也是源于灵魂的吸引,是难以抵抗的本能。

    他看中那个孩子了,看中了他勇往直前的脾气,看中了他正直善良的灵魂,他给了他属于自身的祝福。

    亚尔文,很适合他的名字,他遇见他时还是幼童,他跟着他一直长成少年。

    他看着他被教育得越来越符合勇者之名,同时也看到了他充满荆棘的命运。

    这一刻觅司狄罗心想,也许他终于找到自己的使命了,他是为了这个孩子而生的,为了在他的身边守护他,为了即将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所以在讨伐魔王的旅途开始时,他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队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守护他了。

    骑士,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盾之所向。

    ……讨伐魔王的旅途看上去很顺利,荆棘并未阻挡胜利的步伐。

    可是觅司狄罗却很担心,他是看中亚尔文的妖精,自然对他的情绪最为敏感。

    他能感受到,第一个魔王死亡后,阴影攀上了角落却依然无法侵入,可是第二个魔王的死亡,却对他造成了莫大的打击。

    那个善良的灵魂被逼上了悬崖,踏在了坠落的边缘。

    变化太过明显,不需要觅司狄罗提醒,所有人都发现了勇者的偏移。

    可是知道真相与魔鬼相关的寥寥无几,除了他自己,以及希欧里维的圣女。

    意外地,对方并未戳穿什么,反而对待勇者越发温和了,有一瞬间就连远古妖精都被那种姿态骗过,以为这位圣女心生怜悯。

    ……可惜,他看得见人心,看见了对方灵魂中最虔诚的信仰,以及纯白的虚伪。

    但是那又怎样呢?他不可能说出来的,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最重要的是消灭魔王,而消灭魔王最需要的就是勇者。

    亚尔文就是那个勇者,早就被痛苦与磨难占据了心神,他看不见这些,甚至不需要这些,他只需要心灵的支柱,需要一个支撑他走过低谷的人。

    他需要完成消灭魔王的使命。

    没办法,妖精只能警告圣女,警告她不要显露真正的自己,要伪装就伪装到底。

    觅司狄罗也曾想和亚尔文谈谈心,谈谈他的烦恼。

    可是少年早就不是原来单纯的孩童了,他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责任,他不想让队友担心自己,即使的确不堪重负。

    他让他相信他,于是觅司狄罗相信了,毕竟他看上去依然正直。

    后来看来,那是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他不该那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够守护一切,他守护不了心的崩毁。

    事情爆发于决战前夜,一个不太合适的时间点。

    圣女焦急地跑来找他,说,她找不到亚尔文了。

    那是觅司狄罗第一次在这位【光明神】的使者身上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

    忐忑,后悔,愧疚,害怕……纷繁的情绪在对方的脸上一一闪过,难以掩藏,远古妖精这才意识到,对方再怎么身份特殊,再怎么天赋卓绝,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她有着她的使命,可这不代表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或许……在某个方面,她的心情与亚尔文是一样的,他们毕竟是年岁相近的人类。

    ……可是,那不代表什么,那没有意义。

    在无尽的灾难与灭世的危机面前,在神明的旨意与人类的希望面前,她们个体的意志是最最没有价值的,最不重要的东西。

    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无法倒退,只能加深无可奈何的绝望,特别是对深陷其中的人。

    觅司狄罗只是妖精,并不能对【光明神】的使者负责,可是他要对自己看中的灵魂负责,对他的勇者负责,不管情况如何,他都要找到他。

    然而找到他时,一切都晚了。

    三重恶意的漩涡,三个魔鬼的蛊惑,鲜血淋漓的大殿,那不像是勇者打败魔王的场景,更像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行刑。

    少年的眼中再无以往的明亮,有的只是憎恨与绝望,只是求死的暗沉。

    所有人都看得出情况有多糟糕,率先做出反应的同样是那位圣女,此时的她已经丝毫不见那种属于人类的脆弱,坚定、圣洁,手执圣光统领着一路走来的同伴,挥剑斩向走入歧途的英雄。

    觅司狄罗没有回应,他也不需要回应,此时想杀勇者的比比皆是。

    不合时宜地,他想起了大陆破碎后那些母树祝福下诞生的妖精,他们以纯粹的善意诱杀无辜的孩童,此时的战士们却以绝对的正义攻击曾经的同伴。

    这……难道不残忍吗?

    这怎能不被称为残忍。

    可是他们残忍,他们的对手同样毫不留情。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不能被称为战斗,而是厮杀。

    圣女失去了双眼,盗贼失去了手臂,法师被烧尽尊严,只有他一直看着,看着那理智之外、凶残无比的恶行,却久久没有真正痛下杀手。

    终于,他看不下去了,他看不下去那近乎自毁的行径,所以骑士举起了盾。

    他将盾架在了凶手的面前。

    “莱妮,你不用想杀死他了,除非先过我这关。”

    “……觅司狄罗,你是什么意思?魔鬼没有驱逐,魔王还会卷土重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转圜!难道你还想让世界深陷无尽的战火吗?”

    你看,失控也不过一瞬,他们的这位圣女很聪明,她早就准备好了,不会留下任何言语上的破绽。

    她,和她的神,要以最正义的名分杀死勇者,驱逐魔鬼,让和平归于唯一的牺牲,即使这一切本就是她们的计划。

    即使,她的内心不是没有感情。

    可惜,觅司狄罗才不在乎这些,他有自己认定的使命,也有拒绝的资本。

    “不用废话了,让希欧里维出来吧,接下来是我和祂的事。”

    对面的圣女看上去并不理解,可是这些事本也不需要她的理解……

    一切都褪色,一切都静止,生命失去了感知,只有光从空茫处显现,世界陷入了纯白。

    神,降临了。

    【觅司狄罗,最后的远古妖精,不要执迷不悟。】

    希欧里维身影崇高,可是声音却只是淡淡地,仿佛只是口中之言皆为定理。

    觅司狄罗却全然不在意祂,远古妖精对【光明神】可不存在什么敬畏。

    “居然真的出现了,看来我还是威胁到你了,杀死最后的远古妖精,对你来说一定雪上加霜吧。”

    圣光的身影微微皱眉,祂没想到对方会知道这件事。

    【……看来你的力量已经超越了远古,接触到了世界的真实。】

    “我并不在意什么世界的真实,甚至也不在意你的罪,这不是我一只小小的妖精能够去在意的。”

    “……我只在意,那个被你卷入计划的孩子,我不允许你杀死他。”

    明明面对的是最强之神,可是觅司狄罗毫不退缩,宛如磐石。

    而希欧里维声音虽淡,却依然表达出了明确的不赞同。

    【你该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不能再任由恶意侵染这个世界了。】

    听到这话,正直的妖精却第一次无奈失笑。

    “不好意思,没想到我会这么快食言,我还是有点在意你的罪的……只是驱逐魔鬼有什么用?恶意本就是那份罪的延伸,那个魔女的问题你解决了吗?没有魔鬼也会有其他的灾祸接踵而至,你该再用点心去解决根源。”

    神明听出了些许讽刺,可是事实无可辩驳,于是祂只得回道。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魔王之灾的确需要处理。】

    觅司狄罗也知道问题不在此,所以只是直白回道。

    “这个交给我,我会负责魔鬼的问题,我只需要你保证,不许杀死他,不许再接近这最后的魔王城。”

    希欧里维克制不住皱眉,祂不知道妖精能够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而觅司狄罗没再理会神明,只是回过身,飞到了凝滞的、陷入疯狂的勇者面前。

    “亚尔文,亚尔文……你听得到吗?是我,觅司狄罗,你不要怕。”

    “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你的,绝不会……还记得吗?曾经你让我相信你,这次你也相信我,好不好?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

    远古妖精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灵魂与少年捆绑起来,以力量镇压。

    对面的【光明神】似乎看懂他在做什么了,出声说道。

    【你想用自己镇压勇者,同时镇压三个魔鬼,这样……恶意的出口就会饱和,不会有新的魔鬼降临于世,也就不会有魔王之灾了。】

    将事实说出来并不令人惊奇,觅司狄罗面对神明还没有面对亚尔文有耐心。

    他只是淡淡回道。

    “如果你不想承受远古妖精的反噬,不要阻止我,记住我说的,别再靠近这里,有空去处理那个魔女吧,身为神明,你的职责只会比我多。”

    希欧里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宛若疑惑。

    比如……即使镇压了又有什么用呢?被三个魔鬼寄生的勇者只会越来越失控,难道还有摆脱恶意的方法吗?

    可祂还是听出了妖精的拒绝,终究没有继续逗留,而是带着那些人类迅速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孤寂而空荡的,最后的魔王城。

    黄黑色的波纹束缚少年,将他的身体囚禁于魔王之间。

    亚尔文依旧被恶意侵染,可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没有拒绝这可怕的镇压。

    觅司狄罗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他的使命,既然没能守护好亚尔文的心,他就得守护好这份难得的希望,守护好让这孩子活下去的机会。

    他是远古妖精,本就有着特殊的能力,命运赐生于他一定有所意义,或许是镇压魔鬼,或许是拯救一个人。

    而他,希望是后者。

    他的勇者不过少年,他怎么忍心让他就这样死去,他本该有着更辉煌的未来。

    他是英雄啊,是真正杀死魔王的英雄,他明明救了那么多人,不该在这里被命运放弃,所以……就让他来守护,就让他来……

    时光最是无情,即使是远古妖精也无法一直维持那么强大的封印。

    更别说,他的勇者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狂暴,总从内部摧毁着他的镇压,从最初的间歇,到最后的毫无保留,他已精疲力竭……

    可是,还是让他等到了,在消散前等到了拯救的希望。

    即使仇恨他,即使忘记他也没有关系。

    他从没有忘记,那个正直善良的少年,那个勇往直前的少年,他从未杀死过无辜的人,从未辜负勇者之名,只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只是没能听到善意的回音。

    所以,走下去吧,活下去吧,你终将回到这世界。

    虽然……他等不到了……

    暗淡的残渣静静地躺在魔女的手中,灵魂泯灭,寂静无声,终是没能说出那些思索过千万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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