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魔女。”
……这是一句废话。
莉琳丝听着这毫无诚意的问候，表现得反而没有之前那么不快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感知了一番，然后突兀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欢快说道。
“所以你是来给我送新的玩具的吗？和你一起玩？好呀好呀，好久没有同类来我的迷宫了，我要好好给你展示一下！”
说着，她就像是要跑去参观一样，朝着格琳妮的身后奔去。
可惜，红白流线编织成路障阻挡了她。
“嗯？怎么了？”
少女好像是真的天真，只是满脸疑惑地望着拦住她的格琳妮。
可是格琳妮却不吃她这套，她怎么会让她去打扰奥维里安他们的救援。
丝毫不理会对方的故作姿态，也不在意明显遥远的空间，她突然就伸手向着莉琳丝的胸口抓去。
那是心脏的所在，一般来说也是弱点所在。
幻想流线就是她的延伸，这点间隔对格琳妮来说轻而易举。
可这毕竟不是近距离的接触，对方要躲过也并不困难。
果然，莉琳丝天真的表情像是染墨般褪去，只是一个闪身就有无数迷宫现于身前压迫流线，仿佛要斩断格琳妮的干扰。
可是幻想太过飘忽，红白的流线虚实难辨，即使扯断了部分也无法彻底摆脱。
这位伪装的灵魂体终于微微皱眉，她没见过这样的魔女，更没料到对方如此棘手。
自从将自身献祭给恶意后，她连雷媞瑟丝的封印都能撷取了，可是眼前这人的力量却完全不可捉摸，仿佛并不切实存在。
可是不存在又怎么可能阻挡自己？这明显是对方的扭曲本质。
她是雷媞瑟丝找来的帮手吗？莉琳丝的心中越发不快，可是面上却楚楚可怜。
“……你是来杀我的？”
“不是很明显？”
格琳妮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她都要把对方最后的时间当作赌注了。
少女再怎么委屈又动人她都丝毫不在意，就像是瞎了一样，完全把对方当成空气。
……这怎么聊？这没法聊！
莉琳丝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顿时放弃了原本的心理攻势，转而显露真正的性情。
“我以为魔女都是自我的，怎么会为了冒险者这种存在跑来多管闲事？”
本想直接动手的格琳妮听到这话身体一顿，然后迅速语气自然地接上。
“虽然我也不太想否认什么，不过你说的这话有点怪，什么叫……冒险者这种存在？对你来说，冒险者是哪种存在啊。”
她察觉了对方话语中的破绽，这个修辞代表的情绪有些明显。
该说不愧是已经被恶意彻底侵染的存在嘛，而且还是魔女，这内心的扭曲简直就是摆在面上，藏都不藏。
莉琳丝听到这话瞬间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一样，陡然露出个轻蔑的笑，随即说道。
“呵！鲁莽，自大，贪婪，这不是很明显吗？他们还要在弱者身上寻求优越感，只会发泄那些低能的卑劣，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强者，还要求别人做这做那，令人恶心！”
……这种描述不像是在说广义的冒险者，更像是在说某个自身接触过的特定的人。
格琳妮不知道恶意到底是怎么作用的，可是莉琳丝的思维明显存在不止一处的错乱。
个体与群体，反抗与加害，甚至主观与客观，她分不清楚某些概念，或者也可以说主动放弃去分清它们，只是跟随心意与本能挥霍力量。
就在她仍处于思考与观察时，对面的少女却突然凝固了，她的表情莫名扭曲，愤怒与厌恶的恶意从视线中满溢了出来，随后粘在了格琳妮的身上。
“……你帮他们？为什么要帮他们？！杀我我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帮他们？！怎么可以？！那是我的玩具！”
杀你可以理解，帮助冒险者却不能吗……
格琳妮没有去反驳这个逻辑，虽然听上去古怪，可是对方本就被恶意逼疯了，而且这背后未必没有其他理由。
只不过，她也没怎么照顾这种情绪，她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做心理辅导。
“有什么不可以吗？毕竟你都要死了，玩具本就不可能留在你的手上。”
这听上去是事实，可也更像是挑衅。
果然，莉琳丝不纠缠了，只是抬头用一种极为冰冷的表情凝视着来杀自己的敌人，手掌向上开始召唤什么。
“……我不会放过你的，呵呵呵……你也是玩具，你也会成为我的玩具，在我的迷宫里奔逃，叫喊……最终被我杀死，成为我最恶心的收藏品。”
恶意终于压制不住了，不再拥有分辨自我与他人的意识，不再拥有欺骗伪装与按耐的能力，只是发泄，只有发泄。
她要发泄自己被忤逆的不忿。
疯狂的力量从少女身上爆开，连带着她的头发和衣物都随着狂风飞舞，宛若女鬼。
向上的掌心中具现出层层叠叠的箱庭，无数狭小的世界交错在一起瞬间变大，包裹了周围的空间，化作实体的迷宫。
格琳妮只是操纵幻世之隔，将刚刚拖出来的小箱庭以及目光所及的冒险者传送出去，连尸骸也没有放过。
她自己没什么好怕的，魔女对魔女，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决出胜负的战斗。
莉琳丝看到了被偷走的玩具，可是她只是眼神险恶，却没有动作，在她看来还是眼前的魔女更值得对付。
解决了对方，自然还能把玩具抢回来，即使疯了她也知道这点。
迷宫层层叠叠排列，像是镜像，像是幻影，全部听从身为核心的灵魂体召唤，连接成一片片的世界之锁。
是的，是世界，再狭小的空间也包含了无数的通路与阻隔，包含了危险的魔物，生命与自然齐聚一堂，怎能不被称为世界。
突然，凝聚力量的手掌向下一挥，面对憎恨的目标发出攻击号令。
无穷的世界压缩了，压缩向最鲜明的一点。
格琳妮能够感受到无限的挤压，她在被错乱的迷宫围追堵截。
可是她毫不紧张，甚至有闲心挥一挥衣袖，散出无尽的幻想粉末。
猛烈的撞击！空间与空间，世界与世界的撞击，没有生命可以逃离最纯粹的暴力。
可是那本就不是生命，只是幻影。
入侵魔女的身影很轻易就消散了，可是莉琳丝的神情却陡然一变，她看到了更多恶心的玩具汇聚而成。
仿佛受不了一般，她发了疯地尖叫、挥舞，迷宫在她手中不断挤压，崩毁融合，一个个虚构的玩具被打碎化成齑粉，可是她就是没办法消灭对方，恶心的东西越来越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玩具怎么可能越来越多？！他们都是会碎的，都是会被我打碎的！可为什么你不是这样，为什么我捉不到你！滚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恶心，好恶心！这么多玩具好恶心，身上又要起裂纹了……不要，不要再变多了，快给我碎掉！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琳妮的身影在空间重叠的缝隙间穿梭，同时留下无数虚影。
她也听到了莉琳丝的叫喊，这让她不得不思考，玩具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意义。
是人吗？还是弱者？是自己的迫害对象？还是哄自己开心的玩意儿？
这都有可能是答案，也都有可能是错误，格琳妮没有心情去分辨这些，她要开始做自己的任务了。
幻想的粉末散在了无尽的废墟之下，化作一道道虚构的足迹。
足迹晕染道路，开辟出全新的轨迹，那是与之前格琳妮给救援队们的祝福类似的东西，她还在入侵这座迷宫。
莉琳丝暴走越久，幻影越多，散落的粉末越多，足迹也就越多。
迷宫仍在层层叠叠地移动，没有止境，突然，巧合诞生了，越来越多的足迹组成了一条意外的路，通往核心身边的路。
格琳妮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意外带来的机会，她本就是幻想的掌控者。
莉琳丝会防范幻影，会防范攻击，可是却不会防范迷宫，因为她已经只有本能了，她早已疯狂得不会拒绝本能。
只是一个瞬间，敌人就出现在了身后。
格琳妮没有向败者显摆胜利的癖好，直接伸手穿透胸膛。
这一次，她抓住了。
不知是不是魔女的心脏太过奇特，抓到它的一瞬间，格琳妮感到一股回忆钻入大脑。
她当然知道，这肯定是莉琳丝的回忆。
啪！
少女撞树上了，格琳妮能感受到主视角的眩晕，虽然不至于身临其境，可她的确是以莉琳丝的身份陷入回忆的。
起初只是一点小缺点，她是一个容易迷路的少女。
迷路会带来什么呢？可能是尴尬，可能是难堪，可能是秘密，可能是危险，命运总是难以捉摸，有人至多轻描淡写，有人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这些，莉琳丝都没遇到。
她遇到了霸凌。
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她遇到了几位不认路的冒险者，想要帮助他们，却因为那个小缺点带错了路。
他们死里逃生，虽然没人遇难，可也没人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也没办法，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只是想帮忙，这么一点距离，她以为没问题的。
诚恳地和对方道了歉，因为没有伤亡，对方表面上也没说什么，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宽宏大量。
那之后，其中一个冒险者盯上了她。
他刻意表现出自那之后和她关系越来越好的样子，可是私底下却刁难她，污蔑她。
渐渐地，越来越过分，从可以忍受变得不可忍受，从试探变成折磨。
原本是愤怒，是报复，可现在却是惩罚，是理所当然。
对方的行为越来越恶劣了，甚至带着别人私底下殴打她，她也曾向他人求助，可是却招来了更严重的反噬。
……因为没有伤亡，没有人愿意真的帮她，最多都是劝她忍一忍算了。
可是她知道，她终究会忍不下，她逃不过。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死去，无人所知，可是命运带着希望到来，她遇到了那位魔女。
她告诉自己，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谁对自己不好，报复回去就是了，她能给她报复的力量。
奇异地，她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会抗拒这种做法，可是没有，她没有任何反驳的想法，很快就接受了。
报复……是的，报复。
他们能报复，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在心里已经幻想过无数遍了，那些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报复他们，这是最正当的行为。
那之后，她也成了魔女。
她用魔力将过去的暴力如数奉还给对方，没有真的要那些人的命，她以为这次真的两清了。
……可是她又错了，对方集结了几个小队，要将她以魔女之名枭首示众。
……呵呵。
呵呵呵呵……
然后，她就把他们全部关进了自己的迷宫，即使求饶也没放出来，一群人全死了。
没办法，不这么做的话，就是她会死了，她只是想活。
她只是想活啊，这又有什么错……
……
“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格琳妮毫无破绽地问道，她知道这是对方主动施展的幻象。
悲惨，无辜，她给出的过去充满正义，即使最后的爆发也是有理由的。
可是格琳妮知道，她也只敢给自己看到这里了，因为她渴求的是让人心软的效果，一如最初的楚楚可怜。
另一边，莉琳丝没想到对方会率先搭话，可是被恶意侵蚀的脑子无法克制本能，她只是“诚实”地回道。
“我只是想活……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死我呢？就连雷媞瑟丝都给了我机会，你凭什么杀死我！”
这是寄宿于心脏的质问，对方似乎是想趁机找到破绽，可还是失败了。
这位终于要面临最后的魔女莫名明悟，眼前的敌人早已看穿了她的伪装，所以报出自己心中最不得了的人物，想要威慑对方。
可惜，面前的人只是回道。
“所以来杀你的是我，不是她。”
没有等她回过神来，格琳妮就将手中的心脏狠狠一捏。
“啊啊啊啊啊啊！！！”
最极致的痛苦贯穿灵魂，无尽的迷宫摇摆不已，莉琳丝想最后一搏，可是她却抓不住。
即使这是自己的心脏，她依旧抓不住，撼动不了，因为另一位魔女早已计划好了一切，隔离了她的掌控。
“为……为什么……我……只是……”
只是想活……
也许这是真的吧，格琳妮心想，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动摇半分。
迷宫的心脏在她手中晕染上幻想的色彩，更多的记忆跃然纸上，浮现于少女的眼前。
莉琳丝的讲述终究只以自我为源，而人，或者说即使是魔女，也未必能够真正认清自己的心。
也许起源真的是他人的霸凌，可是后续不一定真如她自己所言，因为眼前的记忆，本身就在反驳她。
魔女克制不住自己的扭曲，她觉醒那一天，那个最初的凶手就死了，后来的一切，全是对无辜者的虐杀。
因为罪孽，她被讨伐，因为罪孽，她被追杀，她的无辜结束于遇到海特那天，结束于成为魔女那天。
那之后，一切如历史所言。
她的暴走，她的死亡，她的封印，她的献祭……
格琳妮看到雷媞瑟丝抓住她的那天，听到对方的话语。
“……我可以给你机会，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你能战胜恶意，战胜那个失去理智的自己，魔女之国依旧接纳你……”
这不是要求，而是必须。
如果莉琳丝不能做到这点，她自己就无法存在，恶意侵染之下人不为人，魔女亦然。
可惜，结果只是她来了，来给予她最后。
格琳妮看到莉琳丝的灵魂在消散，她还在向她求饶。
“放过我吧！我会收敛的，不再散播迷宫，不再杀害冒险者，让我活下去好不好？求求你，让我……”
濒死的求饶，莉琳丝终是失去了机会，走向了和自己的玩具一样的末路。
玩具，仇人，她早就分不清了，或者说对她来说，这两者早就成为了一样东西。
红白色覆盖了心脏，疯狂失去了依附，带着曾为魔女的残渣消散于世界。
包含无数个空间的震动停了，迷宫不再摇摆，世界停止倾颓。
格琳妮通过散布的魔力感受到，救援已经趋近结束，即使曾被震动困阻，奥维里安和奈因小龙依旧帮着救援队于危险中前行。
既然马上尘埃落定，那就让她帮他们最后一把。
魔女握住了心脏，催动迷宫的魔力。
碎石回溯，通路重现，幻想的波纹如海啸冲刷，却是联动了无数相似的魔力。
终于，涓流汇作江川，江川带来洪流。
仍旧停留在迷宫中的人被裹挟着离开，消失在了这尸骸的聚集地，就连魔兽也不例外。
终于，世界空了。
灾难的象征已然死亡，又有一个名讳于《魔女之书》灰暗。
幻想之巅，迷宫坠落。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4_24570/16603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