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有些神秘，也有些危险。
格琳妮没敢深思，因为她又感觉到了，那种轻微又明显、发自内心的寒意。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情还是被引导的错觉，而如果是后者，引导自己的又是眼前人，还是毫无痕迹的什么。
毕竟之前和坎炟尔对话时，这种寒意她也感觉到了，那时她还没有见到雷媞瑟丝，不太可能被隔空引导。
还是说……问题其实出在对方身上呢？
毕竟两次话题都隐约牵扯到这位的隐秘，更准确地，是对方的存在本质。
没有从表情上看出什么，沉默了片刻，格琳妮暂且放下了毫无缘由的心绪，只是回道。
“可是您也没有完全地抽身事外啊，在瑟尼芬您引导我出手，现在也为我提出建议，这好像并不是旁观者的态度？”
雷媞瑟丝闻言只是笑着，开玩笑般回道。
“毕竟我也是人，也是魔女，还忝为魔女之国的建造者，让我知道了那么多，却一点都不能发表意见，这不是太残忍了吗？那可是会憋坏我的。”
……那种寒意突然就一下子散了，格琳妮看着像是玩笑又带着几分认真的王者，心里不太能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刻意。
她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勉强转移，继续询问自己在意的事。
“陛下说的也是，其实关于魔女，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向您请教。”
说罢，格琳妮就从幻世空间，将《魔女之书》拿了出来。
《魔女之书》本在书架上睡觉，此时突然出现看上去有一瞬间懵逼（也不知道一本书怎么表现出来的），可是等它发现面前的雷媞瑟丝时，行为突然又正经起来，莫名人性化地行了个礼。
格琳妮见此有些无语，可是依然没有打扰，只是等待雷媞瑟丝的回应。
“啊，果然它真的是跟着格琳妮你走了啊，我说安妮娜怎么那么委屈呢。”
安妮娜？格琳妮听到了陌生的称呼。
不过从此时的语境听来，这似乎是那位图书管理员的名字。
“陛下了解那个图书馆吗？还有这本书，它们的存在好像不太寻常，我不能确定背后是否暗藏危机。”
又是试探，试探这两个东西是否是雷媞瑟丝的手笔。
听到这话，魔女之王还未回答，本在行礼的《魔女之书》就突然一愣，随即焦急地飞到少女面前左右摇摆，好像在问，你不会现在还想着丢掉我吧？
格琳妮冷眼旁观，她其实对这本书一直保持着戒心，虽然之前对方没怎么害过她，但说实在的也没怎么特别帮过她，如果有隐患，丢掉其实也不是不行。
她一直不知道这本书为什么选择自己，听那管理员的意思，似乎还牵扯到世界之外的存在，现在知道这世界最原初的【神】就藏在世界之外，她当然不怎么想留下祸患。
少女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所以雷媞瑟丝和《魔女之书》都能看出她的打算。
随后这书像是受到打击一般，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靠近格琳妮，用封皮拉了拉她的衣袖，模样十分可怜，即使听不懂它的话，也能感觉出它的委屈。
格琳妮还是那副极尽冷漠的样子，仿佛不为所动。
雷媞瑟丝失笑，她知道对方是在演，同时等待自己的说法。
这点试探她还察觉得出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毕竟事关自身安危，只是这《魔女之书》的事其实有些复杂，她不太确定对方能否面对。
最后，她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斟酌着用词说道。
“嗯……其实它为什么想要跟着你走我也不清楚，它是世界之外的神明所降下的种子，本是为了撷取世界之源而来的，可是现在似乎放弃了这个任务，因为一个意外。”
格琳妮一愣，随即认真听了起来，她知道这个意外一定很重要。
“那位图书管理员格琳妮你应该见过了，她的本名叫安妮娜，原本是序列201，书廊之魔女，扭曲的本质是收藏一切书物，可是在遇到《魔女之书》时她遭遇了不幸。”
“《魔女之书》原名《原典》，是收藏一个世界所有知识的媒介，它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册，甚至可能独属于这世界，可是在被安妮娜强行吸收的途中，它反融合了魔女的存在，构建出了那座图书馆。”
“名义上，安妮娜已经死了，存在于那里的是图书馆意识的化身，可是因为某种偏差，她还未完全褪去人性，《魔女之书》也能够脱离图书馆而存在，这其中的奥秘即使是我也无法探清。”
格琳妮恍然大悟，雷媞瑟丝这番说辞解答了她很多疑惑，包括为何图书馆能出现在奥韦里斐，魔女们又为什么能知道《魔女之书》的内容。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旧有一点难以释怀的疑惑。
“……陛下，我们这么讨论外神之事不要紧吗？”
“啊，这个没事的，世界内外被灵汐之壳所隔绝，即使超越神明，依然无法轻易从外部干涉。”
说到这里，魔女之王话语微顿。
“除非……世界之源彻底易主，或者内部有人出卖世界。”
明明听起来应该是滔天大罪，可是魔女只是说得轻巧，仿佛那是很随意的一件小事。
格琳妮倒没有这么轻松，她的位格也不允许，所以她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回应道。
“其实……即使想要出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首先就得来自内部，其次需要超越神明，就连最强的【光明神】都没达到这个要求，想来也没人……”
少女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魔女之王的微笑。
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她看懂了这个微笑的含义。
【光明神】未必没达到这个要求，或许不止祂，也未必没人想要做这种事。
只是……还没成功罢了。
……格琳妮其实不想知道那么多的，奈何雷媞瑟丝实在太不掩饰，她就这么知道了。
无偿分享就是馈赠，馈赠大都有所要求，她不知道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不过，这也没什么。
她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天塌了第一个砸的也不是她，她位格不够，甚至不完全是这个世界的人，需要烦恼的怎么也轮不到她。
“陛下，其实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杀死我的似乎就是魔女，所以我想回去报仇。”
这话题转得自然又生硬，自然就自然在少女的语气宛如闲谈一般，就连音调都与之前毫无差别，生硬就生硬在这说的实在突兀，和前面未尽的话语毫无瓜葛。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瓜葛，这都是在聊世界，同时表达了自己并非此世之人的身份，从根源上撇清关系。
雷媞瑟丝没忍住又笑了，她今天笑得格外多，实在是眼前这个孩子太过有趣。
她过分聪明，又过分抽离，她的态度是温柔的，可是言行又是冷漠的，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这世界。
雷媞瑟丝心想，或许强大的人都最懂得隐藏的重要性，若即若离才不容易被人看清，不容易被预测，她自己也是如此。
这种特质源于心性，无关力量，即使对方初成魔女也足够掌握，而它也注定了拥有者未来的强大。
只是……在她面前还需要修炼，毕竟这些年月她也不是白过的。
“嗯，我知道的，我还知道谁会这么做，是朵醉娅吧，还有科薇，她们总是形影不离，也只有她们可能做到这点。”
……突然老底就被掀了呢。
格琳妮没想到这位魔女之王陛下已经洞悉了那么多，给出的答案竟和自己预测的不谋而合。
她突然有些猜不透对方这么直白的用意，谨慎问道。
“……那么陛下能够告知我，怎样才能穿越时空，回到另一个世界吗？”
意外地，雷媞瑟丝在这一点上没有为难她。
“破碎就会缺陷，缺陷代表裂痕，裂痕孕育缝隙，缝隙拥抱无常。”
这意思是穿越时空的位置，在裂隙之海？
格琳妮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得到了答案，可是对方的话语还未结束。
“裂隙之海是崩裂的空间，即使时间出现差错也不是不可能，或许科薇就是这样，找到了通向另一世界的路。”
科薇，时错之魔女，时间的扭曲对她来说可谓掌中之物。
可是格琳妮知道，雷媞瑟丝的重点不在此。
她在告诫自己，提示自己，裂隙之海是个时空混乱的区域，一般人连踏入此地都是危险万分，想要找到时空裂隙更是难上加难，更别说还有个掌握时间的魔女守株待兔。
就连想想，都知道这件事的困难程度有多少，格琳妮不是自大的人，她不觉得自己能够那么顺利地达成目标。
特别是找到裂隙这一步，她基本是只能靠运气，如果纯靠概率，耗费的时间只多不少，甚至可能让自己的敌人有所准备。
……她不觉得雷媞瑟丝现在说这些是要给自己添堵，所以她必定有办法，甚至有可能会帮助她。
只是这个帮助，不可能是无偿的，她自己也不会答应。
被人掌握目的，就等于被人看清弱点，人为了自己渴望的事物向来会罔顾过去的标准，即使做些并不情愿的事。
而她，或许是不愿和这个世界牵扯太多，那些神和命运，毕竟不比她找到回去的路，去为自己与粼溪复仇来得重要。
雷媞瑟丝在自己身上关注太多，说了太多，她知道，可是她不想承担，那是本就与自己无关的事。
然而格琳妮也没办法绕过这点，她本就是来寻求答案的，要是连目的都不说，又怎么能换取答案呢？
真诚本就需要用真诚来换，她本也不愿不劳而获，只是看到回归的曙光有些心急了，那毕竟是魔女的本愿，是扭曲的中心。
所以她防备，她抵触，她踟蹰，原来她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自己，格琳妮恍然间明白了这点，不过还好，她现在懂了。
要想有所得到必然需要付出，这很正常，而格琳妮也相信，雷媞瑟丝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的，她自诩旁观者，即使干涉也不会引导太多。
甚至，她说不定也可以拒绝，只是那样就代表着划清界限，她不再会得到那些看似多余的情报。
而关于这点，她还没有想清，既然没有想清，她当然不能把路走死。
“……陛下似乎有些想法，不知我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没有解释太多，两人都是心思机敏之人，只是一个态度就能了解大概。
比如现在雷媞瑟丝就知道，格琳妮妥协了。
她本以为对方会和她绕圈子，自己需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对方，即便有所预料，可她也会失望。
可是对方没有，没有和她虚与委蛇，只是坦率地告知，自己能够做这个交换。
人都是利己的，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不劳而获几乎是本能的事，可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的乐于助人，会不为别人做出这点感到失落。
给出这个情报，对雷媞瑟丝来说是很简单的事，甚至和那些神与命运的事没什么不同，它们都事关重大，却又无关紧要。
可是对方的态度很重要，这关系到她是否还要坚持下去。
格琳妮很特别，不光是身份，更是命运。
她等她到来已经等得太久，所以才会试探，泄露一些本和她无关的秘密。
她是旁观者，她只能作壁上观，所以她更要看得仔细。
她在看她，是否值得她如此期待，毕竟脚下已是巅峰，她不可能为云端之下浪费眼神。
如果令人失望，或许也不必继续，她不如自己去寻找别的路，别的生存之路。
可是该说意外吗？还是该说命运永远知人善任，等来的她很好。
她足够聪慧，也足够机敏，能很快了解别人的意图，也很快给出期待的答案。
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现在她觉得，即使未来被拒绝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愿意，这位少女能够把任何话都说得让人心甘情愿。
她想起伽罗之前说的，乐佩走前的评价。
格琳妮有一种魔力，能让别人喜欢上她，特别是那些本身就特异的存在。
她似乎就被这种魔力命中了，明明只是几句话，还是自己开的头。
对方知道自己在等待妥协，而她并不吝啬交换这种妥协，因为她看清了局势，以超乎常理的速度。
她是魔女，却又有些不像。
雷媞瑟丝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出身，可是这与她无关，她只要这个结果。
界线在此，从不需要多余的什么，只是不拒绝就已经足够。
突然雷媞瑟丝就放松了，尽管毫不显露。
她只是自然地回应，向着渴望答案的少女提出自己的要求。
“格琳妮你从伽罗那里听说了吧，恶意之魔女海特，后期掌握了制造魔女的方法。”
“是的，我知道。”
“这种被催生的魔女十分不稳定，虽然我并不介意善恶，可是无法自控的存在总会让扭曲蔓延，而我并不喜欢，珞格。”
雷媞瑟丝突然呼唤了一个名字，她身旁呆立的少女就突然向前一步等待指示。
“查询暴走的魔女。”
“收到，输入，检索……暴走的魔女，失控最严重者，序列500，迷宫之魔女莉琳丝，死后灵魂滞留化身无尽迷宫的核心，被封印于地下城，近期魔力泄露，生成大量迷宫，等待后续处理。”
用过分平淡的声音将信息说完后，名为珞格的少女眼中光芒褪去，重新变回了过分安静的模样。
雷媞瑟丝则继续说道。
“若有理智，那么不分善恶，魔女之国都能接受她，可是失控的魔女人格暴走，只被执念驱使着自顾自地破坏。”
“格琳妮，我想让你帮忙去讨伐她，作为报酬，我会告诉你找到科薇的方法。”
格琳妮眸光微闪，适时问道。
“陛下，这样您是否干涉过多了？科薇也是魔女之国的接纳者吧，如果将她的行踪告知于我……”
那么我也不能保证不会杀她。
不，她一定会杀她，因为默安德与南希，轮回村庄经历的事她可还没忘。
雷媞瑟丝不会听不出少女的言下之意，她只是眉眼带笑地回道。
“我只是帮你找到她，并不是帮你对付她，时错的力量可不是好对付的，你若要与她为敌，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不会轻易死去，这很公平。”
格琳妮不置可否，她并不觉得这很公平，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她也不会拒绝。
很明显，她会接下这个讨伐任务。
一旁的《魔女之书》旁听了所有对话，直到这时才依旧小心翼翼地靠近，拉了拉主人的衣袖。
格琳妮没好气地看了它一眼，然后随手将它扔回了书架。
虽然依旧没有答案，可她也暂时打消扔掉它的想法，能知道委屈并放下脸装可怜，她不介意再多等它一些时间。
像她所说，那些现在都还太远。
这场谒见终于结束，临走前，格琳妮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陛下，您知道自己有时会令人害怕吗？突兀地，莫名地……”
没有讲太透，但也不容易误会。
格琳妮用这种古怪的说法就足够令人怀疑了，雷媞瑟丝自然不会会错意。
可她只是温柔说道。
“我知道，可我也知道，很少会有人感知到这一点。”
“先完成自己的目标吧，格琳妮，这不是现在能够讨论的事。”
“如果未来你还会回来……如果到时候你没有拒绝我，或许我会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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