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村庄突然传出无数尖叫声。
有人茫然，有人惊醒，许多深陷轮回的人这时才发现，他们本不是这里的村民，而是来调查的冒险者。
除此之外，这里原本的村民则跟随着南希的消失，瞬间化作了灰尘。
他们本是400多年前的人，早就耗尽了生命力，只是依靠着扭曲的魔力维持着轮回的运转。
察觉真相的震惊，看到人变成灰的惊悚，都对剩下来的人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如果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在轮回村庄的一个月，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天，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些都和格琳妮没关系了，她只是为南希和默安德共同立了个墓碑，就迅速离开了这个村庄。
默安德在死前将自己以前的基地告诉了格琳妮，让她如果有需要就去看看，兴许还保留了什么东西。
他好歹也是颇为杰出的死灵法师，有些东西即使400多年过去了，也依然保有着不俗的价值，况且那里还有他的手记。
格琳妮本身对死灵法师的手记没什么兴趣，可是她向来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礼物，自然有时间就顺路去看看。
不过在到达默安德的基地前，她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
召唤诗的铭文中，奥维里安醒了，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实力，只是思想低迷得近乎凝滞，仿佛陷入了一种沉寂。
格琳妮知道这是为什么，之前他受伤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了。
那个问题颇为重要，即使对方不主动提起，她也是要询问他的。
终于，在途经某个森林中的幽静湖泊时，格琳妮打算难得地露营过个夜。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来好好处理一下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问题。
等到夜之帷降临后，少女就走到了湖边，吟诵起了自己写下的召唤诗。
“奥维里安，奥维里安……”
格林的声音在月光下召唤出了无边的水纹。
死亡的味道，幻想的味道，水波的味道，甚至还有轻微天空的味道，在这片无人的土地上交织出了繁杂的夜景。
有真实的映射才更适合召唤诗的具现，水纹渐渐与湖泊彼此不分了，涌起的水波逐渐凝聚出一个贵族青年的身影。
“维莱叔叔……”
格琳妮没有如往常一样呼唤“他”为奥维里安，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只是没有记忆的召唤物了。
此时的他连气质都变得淡雅而忧郁，仿佛终于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别这么叫我了，格琳妮，维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奥维里安。”
以水为躯的青年却否决了这个称呼，否决了过去的人生。
对他来说，作为维莱的一切早就结束了，结束在了自己挚爱之人的手上，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有的只是荒芜。
格琳妮没有拒绝他，不过称呼这件事其实并不是现在她们讨论的重点，隐藏在这背后的记忆才是。
“好吧……那奥维里安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怎么都没告诉我呢？”
奥维里安没有再纠正少女的称呼，只是沉默了一下就回答道。
“……之前有段时间我不爱具现出形体，那时候就开始有些模糊的记忆了，我本以为只是些诗文勾勒的梦，直到那一天你和恶意战斗，我才发现，那些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人生……”
格琳妮不知道恶意居然还有这种效果，是那段死亡的真实引起了共鸣吗？
要说恶意……倒也的确吻合那种情境吧，毕竟是被人夺走生命，怎么可能不生出激烈的情感。
可是看着青年过分沉寂的脸庞，少女又有些不确定了……
不得不说维莱的气质还是很强大的，让人完全不觉得他会生出恶意这种东西。
还是说，其实是索契的谋杀引起了共鸣吗？即使是记忆中的神之君王，来自天穹的掠夺也的确算得上是强烈的“恶意”了。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事，真正的想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格琳妮现在去猜也没意义。
她只需要知道，奥维里安恢复了记忆，这就够了。
过去的少女不曾预料到奥维里安的诞生，青年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也只是将对方当做魔法的侍者，或许还是一颗藏在手中的暗棋。
因为那样更加便于伪装，不容易被发现，也更能对她的逃离产生助益。
事实上，她也的确利用这一点吸引了索契的注意力，成功得到时间完成复仇，走入世界暗面。
格琳妮不禁怀疑，或许也有那次靠近的原因，与索契的战斗刺激了属于维莱的灵魂，让他沾染了对方的气息，开始恢复记忆。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么她就不能再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召唤物了。
他是父母过去的友人，是自己的长辈，即使不怎么亲近，却也还是有着感情的牵绊。
至少，比见死不救的伯父堂姐要亲近得多。
于是格琳妮也不在意双方的本质，只是建议道。
“奥维里安叔叔，既然你恢复记忆了，那么我们要不要解除契约？成为别人的召唤物还是太不自由了，不如固化为一般的幻想生物，那还比较自由。”
奥维里安没有奇怪少女会如此提议，即使成为魔女，对方也是卡尔和蕾娜的孩子，本性上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善恶观的。
可是他却没有答应这对自己来说极为有利的条件，只是回道。
“格琳妮，你不用在意我的意志，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维莱奥威尔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名为奥维里安的幽灵，是水波的侍者，是你用召唤诗创造的幻想。”
“我对现在的存在方式没有意见，不如说为你效劳，才是我此时的愿望，毕竟要不是你，我也无法再醒过来，看到这奥韦里斐之外的风景了……”
水纹的青年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拒绝着主人的建议。
格琳妮看着有些熟悉的脸没有说话，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问道。
“……叔叔，你还在为没有救下我的父母而后悔吗？所以才要补偿我，为自己赎罪。”
奥维里安只是沉默，仿佛默认了少女的猜测。
“没有必要的，维莱叔叔，你说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可却还是没有放下他的执念，你在为他的后悔赎罪，这又怎么算得上是抛弃过去呢？即便是我的父母，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的……”
奥维里安仍是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只是充满了疼惜和自责。
格琳妮说得没错，他放不下过去。
回想起过去的青年没有一刻不为自己的错误感到后悔，他不该就那样放任自流的，卡尔和蕾娜的死他无能为力，可是至少他还能为活着的格琳妮做些什么。
是他沉湎于悲伤，是他放逐于爱欲，是他导致了少女的悲剧，让她不得不独自承受神的恶意，最终逃离奥韦里斐。
奥维里安知道自己不是那么重要的人，即使真的反抗也未必能成功。
可是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如果他能站在格琳妮身边的话，或许情况还不会演变成最后那样。
因此，他不能忍受自己的自由。
作为奥维里安的苏醒对他来说太过合适了，他几乎就要以为是命运让他逃过了死亡，只是为了在将来永远地赎罪。
所以他才毫不拒绝奥维里安的身份，毫不拒绝成为格琳妮的侍者。
那是他最后能做的，仅剩的愿望。
“……她们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也没关系，我想看到就行了。”
“格琳妮，我是你的召唤物，是水波的侍者，是奥维里安，不是什么其他的存在，这就够了，我不需要自由。”
少女本来还想劝说，可是淡漠的青年只是丢下这么一句，就彻底散成水纹，消失不见。
格琳妮没想到对方居然耍起了脾气，不过对这种举动她还真没办法。
解除契约是需要召唤物本身的意愿的，不然单方面的拒绝只会造成存在的消除，毕竟那是创造者的否定。
看来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开解开解了。
格琳妮有些头疼地想着，维莱毕竟是她的长辈，而且是父母的朋友，很多事她不好说得太过直接，那实在是有些冒犯。
对方的意愿固然重要，可是坚持自己是奥维里安这件事，明显能够看出维莱叔叔的心结未解。
格琳妮也不知道该怎样去消除那种固执的信念，她自己都是为了一个缥缈的愿望反抗神明，化身魔女的人，实在是没有立场去做这样的事啊。
现在的情况只能从长计议，反正奥韦里斐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
只希望以后维莱叔叔能够渐渐想通，找到新的人生目标吧。
少女放弃般地坐回了营地，习惯性拿出犄角，召唤出了沉睡的魔鬼。
“……所以你说不过自己的长辈，就把我叫出来发牢骚。”
魔鬼无奈地回应，他觉得自己明明听了一堆还挺沉重的事，怎么心情就是沉重不起来呢？
格琳妮听到对方这么说，顿时回道。
“怎么？你不愿意听？”
……那倒没有，反正他在黑暗中也只能睡觉，不被格琳妮召唤他也摆脱不了无尽的呓语。
不如说他只会期待这种事发生，不管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没有，我愿意的。”
男人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回答得过分实诚，让本想发难的少女瞬间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不管交谈几次，格琳妮都猜不到对方的反应。
这魔鬼似乎就不存在脾气，也没有无聊的自尊，回应很快，认错也很快，总是让少女在不自觉地嘲讽后又莫名地吃瘪。
当然，这是个很好的品质，交换起情报来很快，两人也不会有急眼的时候。
可是这种有些脱离常理的反应总是让她无言以对，有苦说不出，到最后她都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的人。
哦，不是人，是魔鬼。
……可是这么说来，不是更加奇怪了吗？身为魔鬼难道不应该更加性情恶劣，作恶多端，怎么她的这只就这么不落俗套。
格琳妮都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幸运了。
她只是怀抱着微妙的心情，和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纾解着一个人的无聊。
说了好一会儿，她也终于累了。
正当她打算告别魔鬼，准备睡下的时候，奈因突然从她的魔法空间里冲了出来，对着主人又气又急地喵喵乱叫。
“咪咪咪，咪咪咪咪，咪咪！”
小猫妙语连珠，听着像骂人。
格琳妮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把对方抱了起来，感知起了内心的情绪。
可是还没等她得出答案，魔法空间就突然又发出一阵波动。
随后，一颗圆滚滚的巨蛋瞬间飞了出来，在这安静的森林中横冲直撞，不停地造成冲击。
要不是格琳妮反应快，用幻想流线织网困住了对方，估计今晚这整片森林都别想睡觉了。
少女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是看这动静，估计轻易消停不了。
巨蛋在主人的网里撞来撞去，不停用虚幻的外壳到处冲击，终于在某个瞬间，它一个屁股墩儿砸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格琳妮见对方消停，只是用网兜着慢慢靠近，想把这蛋收回空间。
可是还没等她施展魔法，就看见那瘫倒的蛋突然立了起来，随后表面上顿时裂开一道缝隙。
这蛋，把自己，砸破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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