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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抬脸,楚绪立刻认出,正是白天成衣铺老板的女儿。

    家丁见来的人是前厅的宾客,陪着笑脸道:“夫人,家奴不懂规矩,让夫人见笑了。”说着便准备去拿人。

    楚绪伸手这姑娘护在身后,挡住了他们的动作:“这丫头和我有缘,不妨和你家主人商量一下,把她给我,如何?”

    “这……”几个家丁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做这个主。

    楚绪听了早上那对老夫妇的叙述,便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的女儿救回来。方才在席间听人谈话,她已经断定来吃宴席的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她提出这个请求,那么出于情面,徐员外大概率不会拒绝。

    果然如她所料,这几个家丁并不敢贸然得罪于她,于是她趁热打铁道:“你们不敢决定,便将你家主叫来,这个人我要定了。”

    话音刚落,楚绪便听到假山后面传出男子的声音:“我正在此地陪贵客,何人喧哗?”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人从假山后面缓步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一件长衫,面容方正,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楚绪断定这人就是徐迁。

    另一个人却让她一惊。那人着一席玄色宝蓝云纹缎面圆领袍,长身玉立,头发梳的一丝不乱,不是冉铮又是谁?

    “冉铮?”楚绪一时间没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明明约好了在路上见面的,为何自己苦苦奔波了三天,而他却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冉铮的面上也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又变成了不知所措。

    楚绪反应极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她立刻福身来行礼,道:“见过冉少将军。”

    刚才徐谦说他正在陪客,那么这个贵客就必然是冉铮了。她顺坡下驴便是。

    二人这一来一回的行礼却让徐谦摸不着头脑。如果只是寻常的女眷那么他不必顾虑太多,可这位夫人似乎和冉少将军关系匪浅。他只得先赔礼道:“家奴无状,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楚绪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道:“你这个家奴和我有眼缘,我要带她走,不知道徐员外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在场的几个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面上却都不说破。

    徐谦赔了个笑脸,赶紧答应:“这家奴真与夫人有缘,是她的福分。只不过,她还有契约在我徐家。夫人不妨等上一等,宴会结束之后再带她离开,如何?”

    “我看徐员外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冉铮道。

    楚绪皱了皱眉,望向冉铮,却见他冲着自己微微点头。

    “好。”既然冉铮已经有了打算,楚绪便依言答应了下来。

    宴会要持续三天的时间,徐员外包下了白沙镇最有具规模的白沙客栈,安顿赴宴众人。楚绪和冉铮也住在其中。席间,二人暗中互通了消息。

    入夜之后,等到苏北落入睡,楚绪立刻起身,如约来到了冉铮的房间外。

    她刚走到门口,冉铮便拉开了门。

    “殿下。”他开门见山,“请进来吧。”

    事急从权,楚绪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便跟着他进了房间。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灯,微弱的烛光把室内染成了鹅黄色。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你受伤了?”楚绪看到他只穿着中衣,肩膀处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这时她才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一点小伤。”

    “我来帮你吧。”楚绪拿过桌上的药膏。他受伤的位置在后背处,应该是自己够不到的。

    冉铮微赧:“怎么好劳烦殿下。”

    “把上衣脱了。”楚绪并没有跟他啰嗦的心思,毕竟他是自己这一路唯一的一个护卫,只有保证他的状态,自己才能安全。

    “……”冉铮默默地解开衣带,把上衣褪到腰间。

    虽然楚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昏暗的烛光勾勒出冉铮匀称挺拔的身形,毕竟是常年习武之人,身上的肌肉匀称而有力,清晰的线条如同蜿蜒的丘壑山岭,从宽阔的肩膀延伸到窄小的腰部。

    只恍了一刹那,她立刻收整好心思,解开冉铮身上的包扎的绢帛。

    楚绪看到这伤口,只觉得头皮发麻。想到冉铮中箭之后,并未得到休养,而是日夜兼程地奔波操劳,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饶是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上药的时候,冉铮身上的肌肉肉眼可见的紧绷,额上瞬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扣住了桌角。

    楚绪有些慌乱,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没什么经验,你忍一忍。”

    冉铮重重地吸了口气,岔开了话题,不知是不是这样能让他减轻些疼痛:“京中出事了。”

    “什么事?”楚绪下意识地接他的话茬,心思却有些乱。冉铮痛苦的神色让她紧张,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深一下浅一下。

    “闵逊被闵昭贤罢了官,现在在家中戴罪。殿下的案子也移交了大理寺审理。”大概是忍着疼痛,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滞涩。

    楚绪顿了一顿,她早料到自己的案子一定会在朝中掀起波澜,但没想到闵昭贤下手如此干脆利落,直接斩断了这个祸根,将整件事撇的一干二净。这样一来,她的出逃反而让自己成了跳梁小丑。

    楚绪冷笑一声:“好一招断臂求生。”

    “闵昭贤已经传令各地州府,如果见到长公主,一定要好生招待,务必护送殿下安全回京。臣猜测,闵逊陷害殿下之举,应该不是闵昭贤的意思。”

    对于他最后的这句猜测,楚绪未置可否。她手上动作不停,帮他换上新的绢帛。指尖碰到他的皮肤的时候,才发觉他身上已经笼罩了的一层细汗。

    “很疼吗?”她心中有些愧疚,低声问道。

    “不疼。”冉铮回答得干脆利落。

    楚绪在铜盆里洗了手,才缓缓道:“此事不好妄下定论,但如此一来,他把占理事情做到了明面上,其他人想要做文章,也不好下手了。”

    “殿下的意思呢?”冉铮穿好上衣,给楚绪倒上茶水。

    “是闵逊伤的你?”楚绪推开茶水,驴头不对马嘴地问道。她没什么心情去分析局势,她看到冉铮的伤口时,脑海中浮现出驸马死亡的的场景,心中腾升出隐隐的不安。

    “是。”冉铮讲述的当天受伤的情景。

    驸马脖子上凭空出现的血窟窿历历在目,这暗箭伤人的手法如此相似,难道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人?

    楚绪沉吟了半晌,又看向他衣服上的血迹,问道:“你的伤有让太医瞧过吗?”以她对闵逊的了解,此人阴狠狡诈,极有可能在箭上下毒。

    冉铮讪讪一笑,道:“陈指挥使看过了。”

    楚绪皱了皱眉。陈锋这个人武功奇高,心思却简单。控虎卫这些年被打压的如此厉害,他无能为力。但也正因为他简单直率,一心效忠帝王,闵昭贤无法渗透京中的控虎卫,才保下了这一部分力量。

    当然,楚绪也不相信这陈锋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明天随我去看郎中,”看见冉铮错愕的眼神,她又补了一句,“军情紧急,迟则生变,到秦州的路程不能耽误。”

    “是。”冉铮垂首应了。

    随后,冉铮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逐一道来。楚绪逃出汴京城之后,朝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言官们纷纷上书进谏,抨击闵逊。本以为此事能撕开闵家一个口子,不想闵昭贤本人得知此事,异常震怒,当即就下令罢了闵逊的官职,并带着自己这个儿子进宫,脱冠请罪,罪名是渎职。这样一来,案情又未明,皇上只能认了这个处分。

    “无用之人。”楚绪在心中暗骂那些台谏。

    冉铮则趁着他们斗法的这个空档对陈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终于让他解了自己的禁足令,光明正大地从京城走了出来。

    他出城之向西,直奔控虎卫的暗桩。没想到那个暗桩里的控虎卫言辞统一,均说没见过楚绪。他想到白沙县是西行的必经之路,只要放出消息去,便有机会和楚绪汇合,于是他以少将军的身份直接空降了徐迁的这场宴会。

    京城里来的贵人到了府上,徐迁本人又惊又喜,立刻拉开架势款待他。没想到他来的第一天就撞上了管闲事的楚绪,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从冉铮房中离开的时候,楚绪只觉得头晕脑胀,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下还是要尽快把这份名单送到冉将军手上。这白沙县的浑水她没工夫搅合,冉铮的意思是他亲自和衙门的官员知会一声,让他们敲打敲打这个徐迁,把强抢的民女都放了。

    京官的身份压下来,这些地方官是决计不敢怠慢的。可他们地方官绅一气,敲打也不能太狠,只能重重举起来轻轻放下。即不动他们的根基,又能保住百姓的利益。

    “……策论真是没白学。”这是楚绪当时的点评。

    这般想着,她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却惊出一身冷汗——门虚掩着,床上空空如也,苏北落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此之前,她从未对苏北落产生过怀疑。然而这小叫花子行踪诡异,还精通易容术,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方才只谈论顾着京中的变故,竟将这茬忘了。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折返,打算再找冉铮商议此事。

    楚绪快步走过客栈连廊的时候,乍然起了西南风。庭院里飘落的桂花被风卷起来,直冲冲地糊了她一脸。

    她还未来得及拂落这些花瓣,忽然瞥见徐府的方位,赤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顺着西北风的鼓吹妖冶地舞动着,仿佛一条从地下生长出来的舌头,要将天上的星尽数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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