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玫,她是知道的。

    那时她还没入宫,不过快要入宫了。

    她对母亲抱怨说:“阿娘,当初陛下不是说以晋王为皇弟,等晋王与王妃生下儿子,就封为太子么?”

    “陛下若无子嗣,自然是晋王继位、顺理成章。”阿娘笑了笑,“可陛下才多大年纪,日后的事怎么好说。”

    母亲看她肚子:“只要你能怀上皇嗣,陛下难道会不立自己亲生的儿子?”

    “可是……”

    “孩子,今时不同往日了。”母亲也是过来人,“陛下不忘发妻,确实难得,若他们有一个孩子还好,但既没有,再深的情谊都会淡了的。”

    宋衣想着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她何尝想去跟别人抢,何况还是一个死人,抢也抢不过的。

    她也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意中人,就像陛下与皇后那般。

    “妹妹。”姐姐知道她的心结、也劝她,“你若有心上人,只要他也真心爱你待你,家世什么的差一些也无妨,爹娘都乐意成全,可你并没有。”

    是的,她没有。

    她并不认识太多的少年郎,但就家中这些亲戚、父亲那些门生故吏中,确实没有让她动心的。

    “既然你心无他念,入宫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她便这样成了陛下的妃嫔,陛下虽然冷待她,但并不苛刻。

    不过第一个给她下马威的,是晋王妃。

    晋王妃顾玫,在京中说一不二,从前后宫空虚的时候,便连后宫之事都是由她主持的。

    她就这样站在殿中,高昂着头不屑地看着自己。

    “王妃,您这是……”

    她拦下了侍女,晋王妃不给自己行礼,而她毕竟是陛下的妃嫔,总不能让她对一个王妃行礼吧。

    索性就当没看见吧。

    “宋衣。”顾玫点名道姓,“你们宋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么,非得塞进宫里做妾室。”

    她听了想笑,都说晋王妃跋扈,连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她当然不是正妻、不是皇后,但谁敢说皇帝的后妃是妾室?

    这顾玫,真是被陛下宠坏了,口无遮拦的。

    她家是文官,顾家是武将,虽然都在洛阳,年龄也差不太多,但她和顾家姐妹从未在筵席上见过。

    “还自诩什么清流人家、书香传家,真是好不要脸。”顾玫上前一步,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宋衣,有空照照镜子,别指望自己厚着脸皮就能爬上我姐夫的龙床……”

    话是越说越难听了,她的侍女脸都臊红了。

    “莫要以为自己有些家世依仗,就想来这里作威作福。”顾玫冷笑,“这后宫,永远都姓顾,我姐姐的顾。”

    宋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想想如果自己姐姐亡故,姐夫要另娶他人,她也一定气的大骂负心汉,要为亲姐讨个说法公道。

    而且,顾玫也不是针对她、也不是欺软怕硬。

    之前顾玫是真的敢跑去朝阳殿,劈头盖脸把陛下给骂了一顿。要不是晋王来把人拖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当然,看在昭明皇后的份上,陛下也不好说什么。

    她苦笑一声,若不是为了家族,谁乐意来受这个罪啊——“你当我愿意做这个填房么。”

    只是做都做了、嫁也嫁了,她也不可能同皇帝合离。

    “就这么凑合过吧。”

    宋衣确实没想到,会和陛下这样平静地过完一生。

    后宫真的没有别的纷争,只有顾玫这个小姑子上蹿下跳。

    没错,她们俩不像是妯娌,顾玫对陛下也一点那个心思都没有。

    她只是帮自己姐姐守着她的男人,不肯让人觊觎靠近。

    晋王李明泽曾入宫同她道歉过:“皇嫂,玫玫她这些时日多有冒犯,您看着皇兄和我的份上,别同她一般计较。”

    “怎么会。”

    晋王额角也是青的,怎么青的显而易见。

    “玫玫她从小就失了母亲,后来父亲和姐姐都相继去了,她那时年纪还小,皇兄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她,性子乖僻了些。”

    宋衣是知道的,顾玫也就嘴巴厉害,并不是心思狠毒的人,所以也颇多忍让。

    若她真的心狠手辣,谁又能斗的过她。

    “她其实不是恨你,她是恨我皇兄。”晋王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也恨我。”

    宋衣点头,陛下不以妻妹续弦是对的,但没给她挑个好男人,也是着实是对不住亡妻。

    好多年之后,她和顾玫也算是和解了。

    顾玫离开洛阳之前,两人凑巧见到了,倒是没有再骂。

    她们都已经老了,年华逝去、孩子都大了,也是过几年就能够做人家祖母的年纪了。

    一开始顾玫老是骂她,后来她也不甘示弱、非要阴阳她两句,骂了这么多年、还真是棋逢对手。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说:“每次不都是你先开口。”

    顾玫给姐姐上了一炷香:“你说,人有来世吗?”

    “也许。”

    “如果有来生,你去找个别的男人吧。”

    “行。”她痛快地答应,“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顾玫难得赞同她的话,想了想又说:“陛下也没多好,就你宝贝的很。到时我也让姐姐也再挑挑,找个更好的。”

    就让皇帝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去吧。

    “怎么还哭了?”

    顾昭伸手替宋衣擦去脸颊的泪,比往常给玫玫擦的时候轻多了,毕竟这也不是自亲的。

    “你怎么……”

    看着她的脸,主要是看着这丫头的眼睛,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不应该啊,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这样的名门闺秀,自小家中父母兄姐娇养长大的,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眼下正该是洛阳城中最明艳的女娘,有什么可哀怨悲伤的。

    自己在这般年纪的时候,正是和李明祈他们打打闹闹、没大没小呢。

    那时,还没有少年少女的情愫,只觉得时光如春草、郁郁葱葱,未来又明亮又美好、简直闪闪发光。

    “是不是被吓到了?”

    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性了。

    也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哪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

    现在能只暗自垂泪、而不是哇哇大哭,已经是很好的了。

    这要换了顾玫,保证当场就给吓瘫了,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我……”

    宋衣不想叫她姐姐,顾昭又不肯她称呼自己为王妃,只能省去了称谓。

    “我没想到宁王会……”

    顾昭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暗骂李明慎这个王八蛋,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

    在她的脑子里,也就是几天前,这家伙刚刚把自己从城楼上推下去摔死,这疼劲儿还没过去呢,现在骨头缝里都透着颤颤巍巍。

    她说不疼,那还不都是哄人的,怕阿祈伤心。

    “真是见了鬼了。”

    他们这次重生,本来应该是干脆利落手刃仇人才对,怎么情况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又被别人占了先机?

    老天,既生瑜何生亮,既然你让我们重生了,为什么还让他重生呢?

    过了一会儿,赵桓了钻了进来,递了一个药瓶给顾昭。

    “吃一颗,治伤的。”

    “我没事。”

    “没什么事啊,就你嘴硬。”赵桓抓着她的手倒出来,“啊,张嘴,乖、听话。”

    说着,硬是把药塞进了她嘴里。

    他晃了晃药瓶:“这是我们凉州的灵丹妙药,不仅能够延年益寿,还能够让小娘子花容月貌。”

    说着转向宋衣,“童叟无欺,来一颗?”

    顾昭白眼:“人家现在正是最水灵的时候,才不要你这什么玩意儿。”

    她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发现刚才还闷闷的胸口舒畅多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

    “还行。”

    顾昭提醒自己,和赵桓说话的时候都得小心点,别说漏嘴了、带出一些不该知道的。

    赵桓他可也不是傻的。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洛阳。”

    东去洛阳,得经过函谷关。但好在先帝之前就给了函谷关的守将诏令,让他放秦王的人过去,不然这里就得先打一仗。

    “然后呢?”

    “如果,宁王已经控制了洛阳,那就攻城。”

    “可我们只有三千人。”

    洛阳确实无险可守,

    虽然是三千铁骑,但洛阳不是大草原,铁骑也不会飞。

    攻城,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无非就是架云梯、火油、石头、刀枪剑戟,惨烈无比,所以往往都会付出几倍的兵力,更不用说洛阳这种都城了。

    “围城吗?”

    这是个好办法,可是洛阳城不仅坚固无比,而且城内物资充裕。

    当然城内要吃饭的人也多,但维持几个月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几个月这变数就太大了,而且李明祈本来就是皇帝钦定的继承人,怎么还要打进城去?

    “我们会有办法的,不一定到这一步。”

    谁不想兵不血刃呢。

    李明祈也不想大动干戈,但更要速战速决,他已经大致有了计划。

    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一次还是只有他和阿昭记得陈年往事,怎么这一次宋衣和老二都记起来了?

    也许,还不止他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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