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书婚 > chapter 2
    和乌泱泱一屋子热情且精力充沛的学生们待了一下午,季宴亭现下还觉得耳朵边闹哄哄的立体环绕声。

    为了方便,他和陈家桥直奔了建外大街常去的那家餐厅。

    雅间里,季宴亭挽起衣袖,一派闲适地靠着椅背,自顾自品茶。

    一眼看去,这人同中式布置的屋子,真真的相得益彰,分外和谐,穿越旧时代来的温润公子即视感。

    陈家桥抬眼,敲敲手机屏幕,笑得有些浪荡,“季三公子风采依旧啊,可了不得,我们院这论坛都炸了。”

    季宴亭不明所以,投他一眼,轻轻挑了挑眉,没理人。

    “您这世无其二的高才贤公子,屠榜登顶我校男神榜。可叹我当年英年早婚,掉出了这榜单,不然今儿还能跟你拼上一拼。”陈家桥解释,拿着小戏腔拖长着尾音,边示意他拿手机,“你看看,置顶帖。”

    季宴亭抬手接过手机。

    置顶标题醒目,[美院封神榜,男神女神实时更新]

    “这些学生用词可够生猛的,好在还不算轻佻,有些艺术评论还有独到之处。”他不紧不慢地划着手机,“一学校口水贴还弄出几分百家争鸣的意思,你们学校的艺术教培氛围挺开化。”

    陈家桥笑得开怀。还不待他接话,就瞧见对面的人敛了敛目光,眉头轻蹙。

    季宴亭疑问,“这图片……”

    “什么图片?”陈家桥起身凑过去。

    论坛里,不知哪位学生插的楼,[有没有人觉得榜一女神和新晋男神莫名很搭。]

    下边是一张配图,图书馆书架间,女孩微微抬眼看过来,长发披散肩头,神情冷寂,而季宴亭显然是今天的装束,单手插兜倚在书架上,朝女孩方向侧头,松弛又清贵。画面氛围感拉满。

    陈家桥乐了,“呵,现在年轻学生这脑洞真是。别说,这p图技术真不错,天衣无缝的,瞬间就是一出纯-欲-感师生故事。”

    季宴亭淡淡地给他一记眼神,“为人师表,注意措词。”他再似不经意地问,“这姑娘是你们院的学生?”

    陈家桥向后一靠,懒懒地答他,“嗯,夏央,我们院7年的女神榜榜首。还挺有意思,名字是个最热的名字,个性却相反,全院出名的冷。”

    陈家桥同季宴亭八卦,“追她的师兄师弟前赴后继,花样层出不穷,人家愣是一视同仁,凭一句对不起,不打算恋爱,单身7年。听说这帮男生私底下偷偷喊她姑姑,就是金庸笔下冷若冰雪的小龙女。”

    说完,他像是又想什么,“你爸不是和沈仲寅挺熟的吗,这姑娘书法系的,沈老的爱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某人手指轻点在图片上,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扬手把手机伸给陈家桥,“好歹是一副教,少跟着学生八卦。”

    敲门声乍然响起,进来传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晚饭结束,季宴亭送陈家桥回头。

    再次经过教授楼外的路,心境仿似有细微变化,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句曾经看到的禅语——缘起不住于相。

    那天夜下的身影,这场讲座,何不是缘性自然的诸相之一。

    -

    夏央从家里出来,不想这样狼狈回去宿舍,在酒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才进门刘西闻和江玺就急吼吼问她,“夏央,听系里说交流名额你放弃了,什么情况,多可惜啊。”

    看来系里已经公示名额了。

    夏央笑一下,继续在桌前翻着碑帖,平淡的语气,“嗯,家里有其它安排。”

    她贯来是这样,社交礼仪的分寸,句句有回应,但事事不多言,大家也习惯了这样友好平淡的相处方式。明显官方的回答,室友也不再兴趣,便不多问了。

    于夏央来说,交流项目已经结束,而其它的烦心事才刚开始。

    家里出事情后,原先是同她母亲不和的孃孃更好发难了,这回找上了她,电话和信息不断,指责她没良心不感恩,这种时候要同她爸爸划清楚界线。

    孃孃夏文华是夏文义的胞妹。那时候爷爷才从苏市调去申城,算是申迁,机-关单位里也总忙碌些。奶奶正怀着孃孃,她父亲还小,为了支持丈夫工作,随迁的一应杂事全部奶奶独自操持,也因此身体受了些影响,累着孃孃也早产出来的。出生身体弱,家庭条件又好起来了,于是母亲宠惯着,哥哥让着,她这位孃孃的脾气一直是霸蛮的。

    对她,夏央多数时候不理会,又实在架不住对方的蛮横和不依不饶。

    人的气运有时还真似欲渡黄河冰塞川。

    才处理完夏文华的电话,夏央提给沈仲寅的毕设初稿,楷书熹平石经节抄长卷和一幅元书纸瘦金书《快雪时晴帖》,不出所料被驳回来了,因为瘦金书的设计。

    初稿被毙,又惹得导师不快,夏央情绪更是烦闷。自她接触书法时起,就最迷瘦金体,筋骨盈韧遒美,书体瘦挺俊逸,最是有一种清隽孤傲。

    她当然也晓得,这么多年来,瘦金体难被书法大家们看好,虽现在书画界也有几位瘦金体名家,但“大展无瘦金”,几乎是默认的。

    任凭如何苦练多年,这一张小尺幅的瘦金书,却也像她如今的际遇。

    回到宿舍,夏央拿出一卷空白的绢帛卷轴,转而用金箔调制金墨。

    从小和母亲生活,目睹母亲因为背叛她的男人情绪崩溃。她很早就告诉自己,不要把人生交托给他人乃至爱情。

    可就是这样对恋爱和婚姻无心甚至避忌的她,却被外祖父母结婚时的一纸婚书上郑重深情的文字深深吸引。

    [喜今日嘉礼初成,缔结良缘,订成佳人,赤绳系定。白首永偕,花圆月好,欣之燕尔,将海枯石烂,指鸳蝶而先盟,缔结此约。]

    绢纸上鸳鸯莲荷,簪花小楷,字字缱绻,笔笔浪漫。那份旧婚书,可以算是那时的夏央见过最浪漫美好的东西。

    所以难受时,她总要安静地抄写古代婚书,似在起笔间,那些折磨她的情绪都被这浪漫的文字治愈。

    夏央写完婚书,照例拍好照,更新了社交账号。立时,手机又进来了几条短信,翻来覆去还是那些道德绑架的言语。

    夏央只扫了一眼就拉黑这个号码。

    不堪其扰的她,想起前几天社交平台刷到的一篇禅修种草贴。夏央找过去,咨询了几句,即刻给自己报了近郊古寺的禅修班。

    -

    画院的笔试结束,夏央如期来到近郊的这座百年古寺。

    黄墙青瓦,甬道深幽,古树参天。

    清晨,古寺的钟声将将响过,夏央随师傅完成了早课和诵经。

    扶元寺是建自宋代的古寺,昨天农历十五,信众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今天清静下来,夏央计划抄完经文,去看看寺院里的百年石碑。这几天的听经说法,内心倒是当真平和许多。

    她刚回到住处厢房,手机就震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夏央皱了皱眉,没有接听。她从随身行李里拿了烟盒,纸巾和一条漱口水,往寺院外去。

    不出所料,那个号码契而不舍地呼着她的手机。

    在寺院门口石梯下找了处阴凉,她还是接通了电话。

    “夏央,你爸爸现在没钱了你甩脸色就走,你以为拉黑了我,就没人能管你了?你爸爸不舍得说你,我来说。你就是在幸灾乐祸。你这样带着怨恨气你爸爸,你会后悔的!”孃孃尖利的声音传来。

    夏央按耐住心头的忿满,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电话里的话语越来越刻薄,直到听到母亲的名字,她不想再忍耐,香烟送到唇间深吸了两口,终于开口。

    这边,却巧和住持告别的季宴亭出了寺院。他的祖母是虔诚的信众,家中由此同住持结缘。

    当年他遭遇事故故人离世,在出国治疗前他来此供了一盏长明灯,人生晦暗时幸受住持开导。两年前,祖母病逝,他回国。此后,每月农历十六,只要能空出时间,他都会来扶元寺走一趟。

    季宴亭走到廊檐下,古树薄阳,很是清静。方踏上石阶,就听见一阵冷淡的女声悠悠飘来。

    “我当然后悔呀,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来到人间,同你们经历这些懊糟事。之前我逆来顺受,是我以为他念亲情,以后不会了,你们不能总欺负我心软。既然你讲天在看,那么你安静地等着天降正义就好啦,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轻轻柔柔的南方口音,平静的语调,说的却是汹涌的苍凉。

    他寻声望一眼,姜黄的院墙,斑驳疏影,素衣禅袍的女子亭亭而立,脑后低低挽着一个发髻,两颊垂着几缕碎发,周身冷清,连露出的皮肤,都是白得晃眼。

    竟又是这姑娘。

    季宴亭退回廊檐下,微眯着眼瞧过去,见她一手覆于双眼之上。少倾,似被燃尽的烟头燎得微微一下瑟缩。

    她只是低头,复拆出一张纸巾,然后蹲下,纸巾一角垫隔开地上青砖石,烟蒂在纸巾上稍作磨搓,便又轻轻将那一角和烟蒂裹入纸中,拈于指尖。

    一身禅袍一脸素净,她在这景致中本颇有些飘然不染尘俗的意思,可这指尖一明的一点孤光,又一霎将她拽入红尘浮世。而这点孤光一灭,季宴亭明明白白看见的,是她周身冷漠下珍藏的温良。

    夏央抬头找寻垃圾桶,不禁意间和站在廊檐下一身清朗的人交汇了目光。

    她未作停留走向别处,哪能晓得这一幕落入季宴亭的眼中,却似一缕穿堂清风。

    等夏央再转头回来,又不期撞见那人已然神色温和地立于石阶上。

    “佛家净地,既寻清净心,吸烟可不好。”温和的声音响起,夏央顿了顿,生出分机警朝季宴亭看去。

    见他不似调笑也无轻浮之意,夏央低声回应一句,“院内净土,院外凡尘。”

    语毕,她转身欲要离开,不料季宴亭向前进了一步,眉眼间似有笑意,目光扫过她的禅袍,

    夏央微微蹙眉,这下是真看清楚人了。

    五官深刻,鼻梁高挺,骨相着实优越。身形清瘦挺拔,黑色衬衫外罩着件灰黑色薄开衫,称的他皮肤釉白。

    偏偏这人生的一双桃花眼,冷感的银丝边圆框眼镜也遮不住的柔和水光,让这人的清贵傲气削弱,平白添了一分温柔。视线相对,隐约闻到他身上混着焚香感的味道。

    她撇开目光,急于摆脱这情形,抛下一句“如你所说,我只求清净心,没有皈依,并不是居士”,匆忙往旁边一侧,踏上台阶。

    “你果真,没认出来我。”季宴亭淡笑着说。

    夏央听见,心中疑惑,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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