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同学们如同久坐囚牢的犯人获得释放,一窝蜂地冲出教室,直奔山顶食堂。

    唯独张花春坐在座位上,焦虑地双手绞在一起,左右为难。

    她的座位在里面,右边和后方都是墙壁,如果她的同桌不起身让她,她根本出不去。

    她这个新同桌,除了中间清醒听完两节课,其他时间几乎都在会周公。

    张花春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时钟,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好几分钟,同桌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心里暗暗着急,如果去食堂晚了,四块五的套餐卖完后,她就要多花两块钱吃六块五的套餐。

    然而,她也不敢叫醒对方,本来就听说他精神不正常,万一他真的是不良少年,被吵醒后动手打她怎么办?

    正当她纠结之际,隔壁班三个男生从教室后门出来,他们一边拍着篮球,一边大声讨论着什么。

    张花春内心默默祈求那三人说话再大点声,赶紧把她的同桌吵醒。

    少年终于有了清醒迹象,他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扫了一眼四周。

    “同学,能让我出去吗?我急着去食堂。”张花春清了清嗓子,胆怯地说道。

    温泽宇扭过头,看见一个留着娃娃头,一脸青涩的女生,愣了几秒。

    见对方没反应,张花春又加重了语气,稍微提高了声音:“同学,麻烦你让我出去一下。”

    温泽宇回过神来,慵懒起身,给她让道。

    张花春从座位起身,经过他身边时,听到对方清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花春浑身震颤了一下,她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了自己的名字。

    “张花春。”

    爸妈没什么文化,给她起这个名字,只是听说孩子都是祖国的花朵,又因她是春天出生的,所以就叫花春。

    但他们这块的人,h和f分不清,从小她就经常被人喊“张发春”或是“发春”,没少沦为笑柄。

    开学那天,轮到她自我介绍时,她站在讲台上,低着头说出自己的名字,本以为又会引起哄堂大笑或是冷嘲热讽。

    但他们只是露出微微震惊神色,然后机械式鼓掌表示欢迎。

    张花春心想,到底是城里的孩子,见多识广又有礼貌。

    直到某天,她听见同学们在背后吐槽她的名字:土气,没文化,恶心,下流。

    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刀,短短的几个词,比她迄今为止听过的任何当面嘲笑还要让人痛苦。

    这个让她厌恶的名字,成了她心中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忌,甚至让她产生了应激反应。

    课堂上的提问环节是她最害怕的,她总是低着头,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也不要注意到自己。

    只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就浑身不自在,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思绪也变得一团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嘲笑她的名字恶心土气。

    不知道这个天才少年,在听到自己恶心土气的名字时,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张花春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对方的眼睛。

    可是,他的眼神里既没有惊讶,也没一点好奇。

    反而一种平静的口吻说:“这名字虽然寓意不错,但谐音不好,等你毕业后,去改了吧。”

    张花春嘴唇动了动,如鲠在喉。

    她不止一次产生过想改名的念头,但父母觉得改名太麻烦,抱怨家里没钱给办事员送礼,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凑合用着得了。

    张花春心中五味杂陈,既觉得尴尬,又对他的直接感到一丝惊讶和感动,眼泪就这么突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温泽宇眉头微蹙:“你突然哭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没、没有。”张花春抽噎着回答,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抹了一把眼泪,又怯怯地问:“改名字要花很多钱吗?”

    少年眸色一怔。

    半晌才说:“不怎么花钱,只是流程会比较麻烦,你要是不懂,我可以帮你。”

    张花春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吗?”张花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温泽宇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张花春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温泽宇:“什么交易?”

    温泽宇见她如此警惕,不由地嘴角上扬。

    温泽宇:“放心,不会让你去违法犯罪的。”

    张花春:“具体是什么?”

    “等我想到再说吧。”温泽宇双手抱在脑后,“饿了,去食堂吃饭吧。”

    当他们抵达食堂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长长的队伍排到了门外,热闹非凡。

    张花春领着温泽宇,介绍着食堂的套餐和价格。

    “六块五的比四块五的好吃,二楼是西餐和小吃,人少。你想吃哪种?”

    “你呢?”温泽宇反问她。

    “我……我喜欢四块五的饭菜。”张花春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

    温泽宇托着下巴,思索着说:“等下你带我熟悉学校,作为回报,今天中午饭我请你,去二楼吃。”

    说完,温泽宇抬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啊……”张花春张了张嘴,无措地跟在他身后。

    二楼窗口人少,温泽宇走到西餐窗口,和那里面的阿姨说了几句后刷卡。

    不一会儿,就见他端着餐盘走过了过来,满满一大堆张花春没见过的吃食。

    汉堡、薯条、意面、鸡米花、鸡块,甚至还有牛排。

    温泽宇:“这些够吗?”

    张发春点点头,张大嘴巴,震惊地说不出话。

    后来她上大学后,工作后,自己挣钱了,吃过许多次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等,但始终觉得不如那天中午的美味。

    吃完饭后,离午休还有半个小时,温泽宇让张花春带自己熟悉校园,说这是条件之一。

    漫步途中,张花春忍不住好奇,问温泽宇:“你为什么会选我旁边的座位?”

    温泽宇想了想,随即说:“也许你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张花春心头一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温泽宇:“你听说过我的事吧?”

    张花春点点头,“听说过一点,像是12岁获全国一等奖,13岁考入京港交响乐团,然后……”

    张花春顿了顿,思考接下来怎么措辞,没想到对方却接过她的话,继续说:“然后陷入各种舆论风波,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为什么?”张花春怯怯开口,问出心底的疑惑。

    她不解,如此才华横溢的少年,为何会选择走上绝路。

    明明她和她的家人,为了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

    而他这个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名誉、财富、才华,却为何选择了这样一条绝路?

    温泽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学校的广场,月初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名还张贴在广场的公告栏里。

    温泽宇在公告栏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成绩排名榜上。

    “被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录取时,你当时是什么心情?”他突然开口问她。

    张花春回忆起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坦言道:“当时我很激动,觉得终于有机会跳出原来的生活,追求自己的梦想。”

    “那来到这所学校,进入全市精英汇聚的尖子班后,你又是什么心情?”

    温泽宇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语气不是逼问,仿佛只是想倾听她的真实想法。

    张花春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刚开始,我很紧张,很失落,但我告诉自己要努力,笨鸟先飞。可是……”

    班上的同学就像是开挂的怪物,无论她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他们的进度,反而差距越来越大。

    “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课上的内容一点也听不进去,躲在公用卫生间里痛哭,甚至想干脆算了,就算不上大学也能活下去。”

    张花春的声音越说越小,仿佛又陷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泥潭。

    温泽宇:“这就是答案。”

    张花春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少年,一脸不解。

    见她困惑,温泽宇继续说:“只是和我不一样的是,你没有放弃。”

    张花春眨巴眨巴眼睛,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天才,也会感到无力和挫败吗?”

    “天才和凡人,本就是世人主观臆断。”温泽宇顿了顿,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乡镇学校,在那些中学同学看来,你也是他们眼中遥不可及的天才。”

    张花春摇头,沉吟:“从未想过。”

    温泽宇继续往前走,来到广场的一角,沿着大理石步梯,渐次而上。

    张花春也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后。

    这条石梯路,通向后山瞭望台。

    来到后山,温泽宇和控制室的管理员不知道说了什么,管理员便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张花春第一次进入瞭望台内部,也是第一次乘坐电梯。

    温泽宇按下r层,两人来到瞭望台楼顶。

    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座学校的风景。

    温泽宇眺望着远方,微风拂动他耳廓的头发。

    “人们都以为自己是金子,却忘了在这个世界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帝都港城,遍地都是金子。有的人千里朝圣,梦想在那里通过努力成为耀眼明珠,终其一生不过是粒不起眼的砂石。”

    “只有在死神真正来临时,人们才会意识到,来到这世上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没有必要去在意他人的眼光和看法,能定义我们的,只有自己。”

    说到这里,温泽宇目光一转,落在张花春身上。

    “所以说,你不用因自己的出生感到自卑,更不用为眼前的窘境而焦虑。”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张花春愣住了,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心事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外人看穿。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因为我们是同类。”温泽宇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温暖和理解,不是嘲笑。

    “或许在你眼里,眼下的困境如万丈深渊,让你感到恐惧窒息。但并非如此,人生不是一场竞赛,而是一段旅程。等你跨越这个难关,你就会发现,它不过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坎。”

    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张花春的身体,心中的不安和孤独感渐渐消散了一些。

    “只有自己,才能定义自己。”她喃喃地念着这句话。

    开学以来,那些自怨自艾,卑微敏感究竟算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是别人的议论吗?是老师同学的嘲笑吗?

    不,都不是。

    是她自己的内心不够坚定,是她恶意揣测他人。

    老师同学在背后的议论和嘲笑,她从未亲耳听闻,父母失望的眼神,她从未亲眼所见,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她的臆想,是她的心魔。

    让她陷入迷雾和痛苦的人,正是她自己。

    张花春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谢谢你。”

    温泽宇略微偏头:“为了什么而道谢?”

    “大概……是为了我们的相遇吧。”

    话一出口,张花春感到一丝羞赧,她跑到电梯口,按下电梯按键。

    然后对他说:“快走吧,我们要在午休铃声响起前回教室。”

    温泽宇哑然失笑:“还真是个乖学生。”

    他们乘着电梯下楼,走出瞭望台,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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