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执政的那三月里,姬逐鹤日日都亲自理朝政。虽然有人视她为萧家妇,但这人总归还是姓“姬”。

    萧照宣当时不在京城,据人所说,他似乎对皇位不感兴趣。

    但姬逐鹤记得很清楚,她与萧照宣联手时签下的契约里就有一条——

    事末,公主退位让贤。

    承安殿里除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羽皇,还有一名腰间佩刀的武官。

    姬逐鹤一眼便认出那是萧照宣。

    她在台阶前跪下,叩拜道:“逐鹤,见过父王。”

    一脸严肃的萧照宣听到姬逐鹤的声音微微偏过了头,他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间佩剑上。

    羽皇没让姬逐鹤平身,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台阶下的骨肉,不痛不痒道:“老三的丧礼你不必去了。老一……是在边北营吧?”

    皇帝身边的公公附和:“回陛下,淳王今晨动身去的,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到了。”

    羽皇甚至还思索了一下,又接着原先的话继续说:“十八你便跟着老一去边北营吧,朕会派人备好车马,路上萧将军会护送一段。”

    姬逐鹤想不明白,但还是领了旨意。

    边北营她没去过,那是个苦地方,天气冷,所以征进去的新兵大多都是从那里练起。

    小言听了殿下也要去边北营过一段苦日子,回了王府就一顿打包厚袍子。萧照宣在府外等得没什么耐心,差人催了一次。

    “小言,这些就够了,走吧。”

    姬逐鹤摇头叫着小言别再忙碌,还有意无意撇着萧照宣派来的小卒。

    既然要走,傅封安也是一起跟着的。

    萧照宣骑在马上看到公主身边的侍卫,觉得很是碍眼。

    他“哼”了一声:“九殿下可真是矜贵。”

    小言怼人已成习惯,张口就来:“殿下怎可与你们这些莽夫比?萧将军还是本本分分管好自己吧。”

    姬逐鹤不予理会,准备上马车。

    “等等。”萧照宣再次开口,但不是冲着小言,“既然是去军营,那这侍卫就没必要带着吧?”

    “慕鹤安是淳王替本宫选的随侍,萧将军是要撇了他亲自来本宫身边照应么?”姬逐鹤不再跟他客气,公主之命谁人敢不从,见萧照宣闭了嘴,姬逐鹤就再次命道,“小言、慕鹤安,你们与本宫共乘一辆马车。”

    眼看着傅封安最后一个跟着上了姬逐鹤的马车,萧照宣眼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妒色。

    他与这九殿下不过是二次见面了,从前听过这个姬氏一族里最无用的一个女儿,如果不是身后有淳王撑腰,她也不一定能从冷宫里搬出来。

    次日清晨就入了边北营驻扎的那一线地方,这儿天寒地冻,小言给姬逐鹤批了两件大鹅毛裘衣都没见她暖和一点。

    车内不能生火,暖炉这东西她自然也是没碰过的。小言抱着姬逐鹤想让殿下暖和点,被带着一起哆嗦了一下。

    “殿下……再撑一下,等到了营帐里就能暖暖了。”

    男女授受不亲,傅封安不能毁了公主清誉,但坐在一边看着也着实不舒服。

    马车停了一下,没出一会儿就有人敲了敲马车的门。

    是个侍卫,“九殿下,咱们这带来的物资里刚好有只暖炉,已经热了,属下就放这马车上了。”

    傅封安将车门打开一点缝,为了避免寒风钻进来,整个人将那缝都挡得严严实实。他顺了暖炉进来,递到姬逐鹤手边。

    “殿下。”

    “多、多谢。”姬逐鹤因为冷,声音都是抖的。

    她拿了暖炉不是一个人独占捧在两手上,反而将小言的手一起捉过来共同捂热。

    小言惶恐,颤颤道:“殿下,奴婢不用……”

    这姑娘正值芳龄,手上茧子却不少了。姬逐鹤是公主,在冷宫里再苦也是有人照顾一下的,小言的母亲为了给在冷宫的姬逐鹤找来一碗热粥填肚子,可是被人活活打死了。

    所以被淳王接走以后,姬逐鹤亲自去寻了小言,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抵达边北营之后,萧照宣的人马就迅速撤离了。姬逐鹤抱着暖炉进了营帐,这会儿才仔细摸了摸手里的暖炉。

    他们此行根本不存在什么物资,这手里的暖炉摸着不陌生,是萧府常备着的。每逢冬节,萧府的丫鬟们就会领命带几只送到她房中。

    姬淳沅忙着督兵训练,很晚才回帐篷里,得知姬逐鹤被羽皇下令派过来,他连弯也没拐,先去找了皇妹。

    “逐鹤,睡了么?皇兄找你说说话,如果不方便就明……”

    “皇兄,”姬逐鹤掀开帐篷的帘子,还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外边冷,我刚煮了热茶,来边喝边说吧?”

    姬淳沅身上的铠甲没褪下,但这也不影响他好好盘坐下。

    他拿起姬逐鹤刚倒好的茶,吹了吹气,问:“父王为何也将你派来了边北?可是文妃对你发难了?”

    “没有人能猜得透父王的心思。”姬逐鹤一句话简简单单盖过去,她第一次看见着重铠的皇兄,自然是要久看一会儿,“戚闵将军呢?”

    姬淳沅:“戚将军应当已回营帐歇下了,可是多亏了我们逐鹤。”

    姬逐鹤突然眼眶湿润了,她吸了吸鼻子,撇过头道:“逐鹤只是误打误撞而已,有戚将军一起,边北营咱们不会待很久的。对了,我明日想去兵场看看。”

    “外边冷,逐鹤待在营帐里就好。皇兄答应你,等练兵结束了,一起回羽京。”

    -

    戚闵在天未亮就吹了一哨子叫醒还在睡梦里的士兵。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营里最乱的时候,有的士兵眼睛还没打开,凭着肌肉记忆一路跑到兵场集合。

    “后面那几个刚来的,出列——”戚闵一嗓子出来立刻叫人清醒了,她冷厉拿下嘴边的哨子,喊道,“迟了。所有人围着营跑三圈热完身再去吃早饭!”

    士兵们有怨言也不敢挂在嘴边说,只能乖乖听令。毕竟,这姬氏皇族的大殿下姬淳沅,也跟着一起呢。

    姬逐鹤也被哨声叫醒,披了大裘就找到了兵场。

    “戚闵将军。”

    “九殿下怎会在边北营?这儿天寒地冻的,莫要冻伤了千金之躯。”

    “没来边北营之前,我以为淳王只是行督军之责。”姬逐鹤昨夜见姬淳沅着重铠,此时也不见人影,就应该想到他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训练,“皇兄都如此,本宫一个在冷宫长大的公主,怎可能扛不下严寒?”

    戚闵注意了她身后没有其他的人,突然严肃问起:“九殿下,知道鹰吗?”

    “不过是鸟禽,怎会不知道?”

    “鹰是一种极其机敏的生物,只要是它们盯上的猎物,无论如何,他们都会抓到。殿下不曾见过齐国的皇帝,他亲征的那段时间,我只记住了他那双如鹰目般的眼睛。”

    戚闵上战场的那几年,齐国还是老齐王坐镇。老齐王不爱算计,战是打得极其威风。

    她不用看也知道姬逐鹤此时应当是一头雾水,索性她就不多废话,只淡淡补充了一句:“殿下多小心那个姓慕的侍卫,他的眼睛……太像当年的齐王了。”

    姬逐鹤怀疑过慕鹤安的身份,她私下里查过,这人是个孤儿,生在曲东,被姬淳沅养在身边当做暗卫培养。这个人太干净了,干净得也确实奇怪。

    慕鹤安是皇兄的人,皇兄疼她是事实,他不可能让一个自己都信不过的人待在姬逐鹤身边的。

    但即便如此,姬逐鹤还是将戚闵的话记在了心里。

    雪停的时候,姬逐鹤就跟着一起在兵场,她会琢磨一下武器如何使用,用得顺手的竟然是剑。

    小言见殿下拿着剑玩,上前阻止了好些次,“殿下,这刀剑无眼,咱们还是不要在兵场……”

    “慕鹤安,你同本宫练剑。”姬逐鹤一时兴起,将傅封安叫了过来,还给他从武器架上抽了一把剑,“认真些。”

    小言等傅封安拿了剑,趁着姬逐鹤往后退拉开距离,偷偷跟傅封安提醒了一句:“你待会儿可看着点放水,别伤了殿下。”

    傅封安:“请殿下,赐教。”

    “铛——”

    两剑抵上发出一声脆鸣,姬逐鹤接的这一剑有点出乎意料了。

    傅封安嘴上不留情,但心中甚是欣慰。

    “这点力气,在下觉得快练不下去了。”

    姬逐鹤咬牙:“再来!”

    他们二人的剑分开,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一步,引得另一方很快接上。

    小言看到傅封安显然是那个进攻的一方,自家殿下接的每一剑都极其被动,而且时间越长,姬逐鹤就开始手上脱力了。

    纵然也发现了这点,傅封安剑下去的力道却是一点没收。小言看着这一剑应该就会结束,已经准备上前去扶姬逐鹤了。

    最后一剑。

    “铛——”

    只有剑鸣,不闻剑落。

    姬逐鹤两手发抖,只觉得喉间有腥味。

    她握着剑接下傅封安和小言都默认的这“最后一剑”,扯笑道:“让你失望了,慕侍卫。”

    傅封安最先感觉到手上这剑未完全压下去,眼中诧异了半会儿,但他擅隐藏,很快将情绪收起。

    他嘴里憋回了“不错”两个字,与刚开始一样不留情道:“这是你必须接下的。”

    小言看姬逐鹤跟傅封安本就是不公平的,偏偏傅封安还这么冷言冷语,换作以前,她可忍不了别人这么对殿下无礼。

    “慕鹤安,你眼前的可是公主殿下,记住分寸!”

    “小言,行了。”姬逐鹤收剑站稳,实在不愿听自己手下的人闹别扭,“只要本宫没输便好。”

    傅封安在她说完这话就提起剑直指姬逐鹤的玉颈,让谁都没料到。

    小言:“大胆!慕鹤安你这是做什么?”

    不远处听了这边动静的戚闵也回了头。

    那一瞬间,她内心极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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