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的语气带着明显不善，这给本就凝结的空气又平添了一抹压抑。
眼前的情况不言而喻，这段日子一直心牵女儿终身大事的张父张母，通过亲友得知了网上两人的恋爱消息后大为震惊，深知自己女儿脾气的他们放弃了在家中等待，索性直奔左安门而来。
令他们也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刚好在女儿家碰到程启锋。
这一大清早两人衣着随意，还说说笑笑从外面回到家，似乎什么也都不用多问，都是过来人的长辈早已心知肚明。
程启锋的大脑还“嗡嗡”地懵着，张玥柠站在原地慢慢缓过神来，自知这事迟早都要面对父母，倒也没什么可继续回避。
只是今天这样的见面场景实在让自己尴尬。
幸好下一秒，张父微笑着站起身，及时给他们解了围，“柠柠啊，是这样，我和你妈也是刚知道网上的消息，你之前什么都没和我们说，我们考虑着这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所以今早就干脆过来看看你。这没想到小程刚好在啊，我们没打扰到你们吧？”
“怎怎么会，不打扰，不打扰，叔叔”意识到自己已经失礼，程启锋抬起头露出仓皇的笑，忙不迭解释，还轻轻拽了下张玥柠的衣角，拉着她赶紧进了屋。
临“上刑”了害怕也没用，程启锋现在必须要以视死如归的心情来面对未来的岳父岳母。
走进屋，在张父的示意下，两人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程启锋的脸烧得红红的，嘴角挂着乖巧而生涩的笑，正式打招呼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叔叔好，阿阿姨好，我我是程启锋”
感受到程启锋的紧张情绪，张父意在缓和气氛，用温和的语气说：“小程，没事没事，你自然些就好，你和柠柠都是多少年的队友了，再说这也不是第一回见，咱都认识对吧，不用介绍哈。”
“对对，是的，叔叔”程启锋无措地挠挠头，结结巴巴怯怯懦懦，“之前之前在队里还有北京奥运会那时候，和您和阿姨都有见过几次”
“是啊，你们都是同批的，一转眼柠柠都退役这么久了，你还在坚持，还真挺不容易的。”张父脸上始终保持着和善的笑意，言语间透着感慨。
见张母仍淡漠着不说话，张父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小程在，咱们留这儿可能不是很方便，要不先回去吧”接着又转头对张玥柠说，“柠柠，下午要是有空你就回趟家，我们有事和你说。”
“嗯，知道了。”心里只想着尽快结束这场碰面，张玥柠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我们这是在自己女儿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此时，张母总算出声，她转脸不满地瞥了眼张父，“再说了，就柠柠这脾气你还不了解么，你让她回家，她万一不回呢？这么重要的事，我现在务必当面问个清楚，等她回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真是知女莫若母，张玥柠心里想什么，张母看得一清二楚。
“你啊，唉”张父摇摇头，想继续劝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作罢。
随后，张母终于将视线转到了程启锋身上，客套地笑了笑，“小程，我们认识你，你这名字自然是不用介绍的，不过，你的身份呢？”
以为张母问的是自己目前在国家队的情况，程启锋松缓了下神经，努力表现出大方的模样，“阿姨，我还在打球，暂时还没退役”
“咳，咳小程，这个我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张母咳嗽了两声打断，稍稍斟酌了下，“今天既然碰到你了，那阿姨有话就直说了啊。”
“阿姨，您说。”
“可能是我和你叔叔年纪都大了的缘故，这两天网上的消息看得我们真是云里雾里的，也实在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这么多年，你和柠柠不一直都是普通队友吗？在这之前我们也从没听她提起过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别的交情啊，怎么现在她和韩骏分手还没多久就跟你在一起了，而且你们俩还都发到网上去了呢？”
默默看了张玥柠一眼，程启锋张了张嘴刚打算开口，只听张母又问：“小程啊，你能不能和阿姨解释一下，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确有其事，还是你们队友之间开开玩笑，只是在闹着玩啊？”
“阿姨，我我们现在”
程启锋怔了几秒，颤颤巍巍刚吐出几个字，谁知下一秒就被张玥柠打断，“妈，你这说的都什么啊，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吗？”
“这是我女儿一辈子的事，我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吗？”张母十分困惑地看向二人。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年纪了没时间闹着玩，况且我们敢拿这种事和公众开玩笑吗？要真是这样，都不用你和爸出面，国家队领导就得第一时间找我们麻烦了。”
张玥柠阐明得直接，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烦躁，张母果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程启锋心虚地抬了下头，在窥见眼前的气压越来越低时，偷偷地碰了碰张玥柠的胳膊，提醒她有话好好说。
看得出他无所适从的样子，张玥柠想了想，决定先把他支开。毕竟他在这里，自己和爸妈说话也会存在顾虑。
“待会儿队里不还要开会吗？你先回去，别耽搁了。”
程启锋没有言语，只给她递去一个为难的表情，仿佛对接下去的谈话充满忐忑和担忧。
张玥柠朝他微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表示自己可以应付。
深知眼下这么尴尬的场面并不是正式拜见的好时机，程启锋听从张玥柠的意见，缓缓站起身，声音依然有些发怵，“叔叔、阿姨，实在对不起啊队里马上还要集合开会，我我得先回去，你们你们聊”
“好的好的，小程你不用顾及我们，尽管去忙你的。这个月底，你是不是还要参加比赛？”张父仍是笑着问。
程启锋点点头，“是的叔叔，今年今年最后一场比赛了。”
“好好加油啊，不过平时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张父与他对视，眼里充满关切。
“我明白我明白，谢谢叔叔，”迅速拿了自己的衣服和背包，又和张玥柠不舍地相视一眼，程启锋开门前与张父张母礼貌道别，“那叔叔阿姨，我我先走了啊。”
张母没应声，只是不失礼地点点头表示回应，张父与他挥挥手，“好，路上慢着点。”
门被关上几秒后，张母也不再有什么顾忌，直言不讳将话题绕回，“所以，你们俩真的在一起了？”
“当然是真的。”张玥柠斩钉截铁回道。
张父略微敛起笑意，神情也颇为复杂，“柠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直瞒着我们呢？”
感情尘埃落定，且爸妈都已经上门见证了所有，张玥柠开始耐心地解释，“爸妈，我没有要瞒着你们，只是最近我正准备论文和考试，等春节我回家肯定要跟你们说的。”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张父问。
“有段时间了”张玥柠心下盘算了下，“准确来说，已经快半年了。”
“什么，半年？！”
顶着爸妈的惊诧和不可思议的目光，张玥柠淡然点着头。
“你们俩发展到哪步了？”缓和片刻，尽管已经板上钉钉，张母还是试探着问，“看今天这个情况，你们都住一块儿了吗？”
“妈，我都32岁了，和男朋友住一起也很正常吧，”张玥柠低头摩挲手指，口气像极了青春期的叛逆少女，“况且我们相互都很了解，也不用想太多。”
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张母只能继续了下一个话题，“上次你回家，我说托人给你介绍男朋友你那么大反应，那会儿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是吧？”
“嗯，那时刚刚开始，我想给自己也给我们俩一个缓冲的时间，就没和你们说实话。”
“那之前怎么也没听你提过他，现在就这么突然？”张父也愈加好奇，“你们俩想好了吗？双方都是认真的？”
“爸，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自然是认真的。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他，他也一样，可从前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俩谁都没说，直到我和韩骏分手，我们才决定在一起的。”
说到后面，张玥柠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越来越没底气。
之前就始终担心爸妈接受不了这一段故事，现在也同样一言难尽。于是她只好避重就轻，含糊着省略掉那难以启齿的两年，企图蒙混过关。
张父抱臂看着女儿，百思不得其解，“柠柠，爸爸还是不明白，你在美国留学的那三年，都是和韩骏在一起的，那时你总跟我们说，你们感情很不错，后来还计划着要带我们双方父母见面”
“可如果你和小程一直互相喜欢，那当初为什么会选择韩骏？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韩骏，又怎么会跟他走到那一步呢？”
张玥柠冷不防一愣，结果到底还是偏离了她的预想。
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可她此刻才恍然，爸爸刚才这一系列直白的问题也险些把自己绕晕。
原来，关于那些年，关于这段盘根错节的复杂情感，彼时的自己竟这么幼稚不懂事，干了件如此荒谬的事。
眼下就算她想接着逃避，但爸妈都不傻，他们不可能不好奇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两人的关系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亦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三个人的关系。
“爸妈，对不起，这中间说来复杂，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就别再问了好吗？”万般权衡之下，张玥柠没有接张父的话，无法宣之于口的结果便依然是草草带过。
张父眉头紧蹙，顿了顿又不安地补充道：“那爸爸问你，你和韩骏分手，是不是因为小程介入了你们？”
“没有，他没有这么做！”张玥柠下意识否认得彻底，“之前我和你们说过，我和韩骏就是和平分开，在这之后我才和程启锋在一起的”
在父母无限慈爱又严肃的目光中，张玥柠的神情逐渐僵硬，她仍抱着侥幸，希望逃过这一劫，“你们你们渴了吧，我去给你们俩倒杯水啊”
眼瞅着她这是要准备开溜，或又是借机躲闪，张母在她快速站起来转身的那刻，很快叫住了她，“柠柠，你坐下。”
“妈”
拖长的语调里有难得撒娇的意味，但张母并不为所动，朝她抬了抬下颌，“快坐下。”
逃跑失败，张玥柠无奈只得坐回到沙发上。
“你爸刚问你的那些，作为父母，之前我们确实有过这些疑问，但现在事已至此，再去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不管你喜欢谁，妈妈就只关心一点，你最终选的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你”
张母语气平静，没再提及那段往事倒是让张玥柠神色渐缓。但凭直觉和对妈妈的了解，她可以确信，张母后续的话语里一定还有转折。
果不其然，张母再开口的时候直接转了话锋，“小程现在住哪里？”
“国家队公寓啊，不然还能住哪？”
“他家里是哪儿的？”
“南城。”
“这么说，他现在在北京还没自己的房子？”
“他这不是还没退役嘛。”
“这些年他的成绩也不是很出色，现在年纪也到了，就没考虑过下一步的打算？”
“怎么就不出色呢，他有一堆双打冠军好不好？哦对了，还有上一站吉隆坡公开赛，他不是刚拿了单打冠军吗？他这个年纪还能有这样的成绩多难得啊。”
“小程上回的比赛我还真看了，好像是对薛祥的那场，确实打得不错，”张父在旁连连点头，“柠柠，你有没有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退役，他那状态根本不像老运动员，看起来还能再突破突破自己。”
张玥柠笑着一口应承，“是啊，现在教练组对他都挺满意的，今年还有一届世界杯团体，他确实想再努力冲一冲参赛名额，毕竟这一次团体战是有双打比赛的。退役的话可能明年吧。”
“那不错，让他好好加油，你平时也多鼓励鼓励他，说不定就还能再拿个世界冠军回来”
“好了，你别把话题扯远了行吗？”张母扭头又瞪了张父一眼，“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柠柠今后的生活，你说这些能解决什么问题？”
张父脸色一沉，据理力争，“怎么不能了，我问这些自然也是为了柠柠好，他们要在一起，如果小程在国家队的成绩越好，不也越有利于未来的发展吗？”
“正当年的时候成绩都不温不火，现在年轻队员早成长起来了，还能有多好的成绩和发展？”
“妈，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吧？！”张母的话让张玥柠实在听不下去，气涌上来，忍不住出言维护，“他的努力或许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在我看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的每一分坚持在我眼里都很宝贵，我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一点，你不能这么否定他！”
张母神色淡淡地扫过她，“你要这样的话，妈妈就得提醒你一句了，你的脑子现在很不清醒，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我什么时候不冷静不清醒了？”张玥柠揉着太阳穴，努力平稳情绪，“我的性格你们最了解。”
张父面容沉重地靠在沙发上，暂时没应声，而张母不愿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多费口舌，即刻又切回了正题，“柠柠，妈妈作为过来人，就算知道有些话你未必爱听，但我也一定要说”
张玥柠双手撑在膝盖上，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脑子和心脏都在不断突突跳着。尽管烦闷至极，却还是选择了安静听下去。
“其他的我们暂且不论，既然你和小程已经认识这么多年，彼此了解，年龄也都到了，你们想过结婚这件事吗？”
“当然想过，我们俩一定会结婚的。”
“好，那我就问你，他现在房子没着落，结了婚之后，你们住哪里？”
“可以先住我这儿。”
张母一脸不可置信，语气愠怒，“张玥柠，我看你是真昏头了，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这样的反应张玥柠早就能够预料到，她也明白，自己的那套观念在长辈眼中根本行不通。
见妈妈生气，她沉闷几秒，深吸口气又解释，“这都只是暂时的，给他点时间好不好？”
“给他时间？女孩子和男孩子能一样吗？你也说自己今年都32岁了，人家姑娘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可你连婚都没结，现在还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以后耽误自己的时间，他程启锋能等得起，你等得起吗？”
“怎么就不确定了？他现在没退役，大部分时间都还在忙着训练和打比赛，我们只是没来得及去讨论这些罢了，”张玥柠再次尝试使用延缓战术，“但他不是没有责任心的人，如果真把这些问题摆在他眼前，我相信他一定会有他的想法和规划。”
张母沉沉地叹了声气，“但你要知道，北京这几年的房价一直在上涨，越往后只会越高，以他现在在国家队所处的位置，就算他再努力上进，能赚出一套房子的钱吗？”
见女儿不吭声了，张母再次强调着挑明自己的态度，“生活没有越过越差的道理，真要是结婚了，我们是绝不会同意你跟他去小城市的！”
此时，在一旁静坐了很久的张父从沙发上直了直身子，像是有话要说。
原本他也的确打算开口表明立场，想替女儿和她心爱的男孩说几句话，但又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张母过分争辩，让局面更加僵持不下，他斟酌了半天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系列残酷的现实问题被强制摆上台面，眼看这和逼供没什么区别，张玥柠的手指在发间不停搅动着，“妈，我已经这个年纪了，你们可以不用为我操心，我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张母百般失望地摇了摇头，“当初你打球拿到了那么优秀的成绩，之后又选择了韩骏，在我看来，那时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清醒的，所以我和你爸从没想过要干涉你。”
“可你再看你现在多傻，像韩骏那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多少女孩子都是要抢破头的，你倒好，和他分手选择程启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早跟你说过了，不要盲目去迷恋现在年轻人追求的什么所谓的感觉，婚姻很现实，那跟谈恋爱是两码事。感情不感情的那不重要，这在今后的生活里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经济条件才是绝对不可忽视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准！”
“一个既优秀又合适的人被你就这么放弃了，现在要把未来寄托在一个根本不靠谱的男孩子身上，你这叫什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明白吗？我们绝不可能看你走错了路还不拦住你！”
“妈，你为我好，我理解你的心，但这观点我实在无法认同，”张玥柠嘴角一阵抽搐，想也没想便即刻纠正，“你现在每句话都在说他不好，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我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人，如果在他身上没有任何闪光点，我又怎么会执著这么多年？在你眼里，你女儿看上的人就这么差劲吗？”
张母暂时没接话，眼神依旧冷肃。
虽然之后张父一直未置一词，但他此前和蔼的话语让张玥柠感受到，他持着和妈妈不一样的态度。
她随即向其投去求助的目光，张父还是没出声，只是朝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张玥柠趁热打铁，决意趁此机会说出自己所有的心里话，“我想过我未来的日子，我相信程启锋以后的选择也会和我一样，就算退役了，我们俩也一定会选择继续留在乒乓球这个领域里。”
“妈，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做我们热爱的事业，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而这一切，和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所谓的现实，没有一点关系，我们也根本用不着为了生活去作任何妥协。”
“我当初那么努力，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在面对世俗的时候，能有足够的底气不被现实所改变，而如今成绩和荣誉我有，面包我也有，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
她静了片刻，最终决绝而有力地说道：“我完全有资格去追求简单纯粹的爱情。”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3_23705/13334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