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名利场人 > 告别(2)
    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车速很稳,岑璋脸色未变,平静问:“说完了吗?”

    “还有一点。”

    既然说开了,不妨就将她心里所想很久的事一次性都摊开说了。

    韦荞看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她也没有勇气在和岑璋结束的时候,去看他的脸。她明白自己是爱他的,可是婚姻从爱情开始,并非以爱情长久。日子越过越会明白,能走到最后的婚姻,和爱情的关系真的没那么重要。

    “如果将来,你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家庭,我希望,你可以听听岑铭的意见。他想继续跟你,我一定不会反对;如果,他想跟我,我也希望你能同意。我不会再结婚了,只会有岑铭这一个孩子,我会努力养大他的,你放心。”

    岑璋态度冷淡,“还有吗?”

    “没有了。”

    说完,韦荞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岑璋的任何反应。他直视前方,车速一下上去,再没有慢下来,也再没有同她讲话的意思。韦荞看懂了他的态度,转头望向窗外,不再打扰他。

    两人一路都无话。

    时近半夜,韦荞在车里睡了会儿。醒来时,黑色轿车已停在明度公馆的停车库。岑璋正倾身帮她解安全带,像过去很多年一样,侧脸凑在她眼前,他稍稍抬头就能吻到她。这次他没有,解开安全带后就松了手,径自下车走了。

    韦荞明白,这一晚是真正的告别。

    今后,她和岑璋,就只能这样了。

    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无解的,是全体男性和全体女性共同面临的问题。在当下社会,无解是最好的答案,比反目成仇、无可挽回,要好得多。

    韦荞非常难过。

    岑璋是一个好男人,是她固执了,在人生这道单选题中放弃了他,这一生无福承受“夫妻恩爱”四个字。

    韦荞打开车门,缓缓下车。

    半夜,起风了,温度低得不像话。她一时不察,咳嗽了一阵。扶着车门缓了下自己,才渐渐平复。

    关上车门,韦荞忽然转身回望。

    恢弘的明度公馆矗立在夜色中,沉默无言,像极了岑璋和他率领之下的今盏国际银行,如同一头巨兽,在黑暗中同她遥相对望。是挽留,是告别,彼此心中有答案,实在不必宣之于口。

    住了半生的地方,以后,她来不了了。

    房屋是否也会有感情?那忽明忽暗的庭院小灯,像极了送别旧日女主人时的眨眼哭泣。

    韦荞心里难过,如同旧伤复发,免不了会流血。她抱臂裹住自己,就当自己为自己再疗愈一次。

    走进玄关,韦荞匆匆上楼。

    还好,她还有岑铭。无论她和岑璋如何陌路,都不会改变她和岑铭的母子关系。

    韦荞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看见熟睡中的岑铭。小男孩一切安好,睡得很沉。韦荞弯腰,在小床边坐了会儿。

    如果说万物有灵,那么母子天性一定是这“灵”中最亮眼的存在。她单单是坐在孩子身边,看着岑铭的脸,方才那么大的伤口竟就这样,慢慢平复了。似乎和岑璋结束也不再那么痛苦,只是人生一件事而已,中途发生了,过去了,就好了。

    韦荞伸手,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脸,半途又犹豫了,生怕弄醒岑铭。她收回手,低声对孩子承诺:“岑铭,妈妈不是一个好妈妈,但妈妈会努力的,把你养大,绝对不放弃。”

    韦荞陪了孩子半小时,时间已近半夜两点多。她也有些困了,起身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加快速度,冲她来的。

    韦荞尚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岑璋将她抱得很紧,前所未有的力道,收拢双臂将她整个人嵌进怀里,几乎令韦荞透不过气。

    韦荞下意识想要挣开,“岑璋,松手——”

    他不肯。

    反而收紧力道,将她完完全全抱紧,声音里有很重的不甘心:“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妈妈,你没有勇气,不想再回来了吗?那现在呢,你不是一个好妻子,所以把我甩得干脆利落;你不是一个好妈妈,却要将岑铭带走,爱他一辈子。韦荞,你用完了我,有了儿子,就把我一脚踢开,只想带儿子走?我告诉你,不可能。”

    韦荞:“……”

    他是怎么能把她那么伤感的一番话理解成这么离谱的意思的?

    韦荞被他抱得透不过气,“你先放开我。”

    “不要把我推给别人。”

    “……”

    他伏在她颈项间,忽然示弱:“韦荞,不要把一个心里只有你的男人,推向别人。”

    韦荞一怔,明白今晚那番话过分了,她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岑璋不要。

    他今晚终于看清她的心意,原来,她根本不打算回来。不仅没想过要回来,还要将他推给别人。她心里只有岑铭,而将他完全放弃了。

    他怎么肯?绝对不会。

    “你会为我高兴的?你怎么为我高兴?”他收紧力道,贴在她唇边讲话,“你能接受我这样抱别人吗?明度公馆四间衣帽间的连衣裙,壹号公馆我握着你的手指过的屋顶群神,还有书房满墙的书柜,地下二楼放映室我抱你坐的那张沙发,你怎么让给别人?”

    韦荞完完全全地怔住。

    岑璋问得对:她怎么让给别人?

    岁月有痕,两个人那样热烈地爱过,方寸之地都是缠绵的证据。她一直被岑璋好好爱着,从未真正想过岑璋将这些感情换一个人给的样子。那些云淡风轻的大度,无非是私心作祟,不想再承受失败的风险,犹豫着犹豫着,就这样将岑璋都犹豫出去了。

    握在她腰间的手倏然换了方向,从她上衣下摆探进去。岑璋解内衣纽扣的手速是在她身上练出来的,两年不练完全没手生。韦荞脑中一惊,尚未来得及阻止,解开纽扣的那只右手已探入禁地,一如从前那样,在她身上温柔服务。

    “韦荞,你真的不爱我了,对吗?”

    他问得平稳,只有韦荞清楚,岑璋平稳的声音里,才有最彻底的放纵。他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同她有分寸,从她今晚亲口将他推向别人开始,他就想要这样了,堕落下去,不回头。

    岑璋猛地将人压向扶手栏杆。

    走廊雕花栏杆,高度有限。韦荞上半身悬空,下意识揪住他胸前衬衫。本就亲密的两人,因她的动作而紧紧贴合。岑璋罪恶的右手绕到她后背,在她突兀的蝴蝶骨温柔抚摸。

    “韦荞,你想推开我,你要想好了。想好了,要我在这里,像现在爱你一样爱别人,你就推开我——”

    韦荞抵在他胸前,大口喘气。

    岑璋在吻她。

    情潮涌动,落在她颈项,新婚之夜的岑璋就是这样的,从吻开始,没有结束。她想起婚宴结束送宾客,丁晋周冲她坏坏地笑,叮嘱她“不要浪费岑璋”,她一时未懂,反问他什么是不浪费,丁晋周大笑,在新婚的好日子百无禁忌一回,低声告诉她:岑璋这个人一看就是温柔至上,“服务型”的,好好享受哦,岑太太——

    岑璋的确是。

    没有人拒绝得了这样的岑璋,她高估了自己,她尤其拒绝不了。

    韦荞忽然揪住他的手。

    “岑璋。”

    她要他住手,“停下来——”

    岑璋不肯,“说你爱我。”

    灯火通明的长长走廊,韦荞说不出口。她是守旧的人,对感情有自身认定的安全之地,离开了床榻主卧,她不擅长讲这些。

    韦荞放低姿态,要他放过,“今晚那些话,我收回,可以吗?”

    岑璋摇头。

    她的那些话,触到他底线了,要他全然当没发生,收回去就好,怎么可能?

    他固执地,要一个说法:“韦荞,我要听你说,你爱我。”

    他低头,薄唇在她胸前熨烫,血红色印记娇艳欲滴,像极了他对她的感情,从未冷却,始终热烈。

    很久以前,他就想这样做了,狠狠逼她一回,也逼他自己一回。他一直忍着,明白她犹豫,他等着她犹豫之后坚定走向他的那一天。可是她没有,她犹豫多年,还是将他推出去了。

    “韦荞。”

    他轻咬她锁骨,随时准备加重力道,“你看清楚,我爱你。你呢,你忘记你是怎么爱我的吗?”

    衣裙下,韦荞在岑璋手里溃不成军。他不停问她爱他吗,就像一个赌约,他上了赌桌,拿命在赌。

    深藏多年的感情因他重见天日,韦荞真就勇气横生,重新做回岑太太:“爱。”

    她望向他,眼底一层湿意,“可是岑璋,婚姻不易,我怕了。”

    岑璋终于停手。

    扣好纽扣,整理衣服,他费了点时间。韦荞完全没有挣扎,任凭他去弄。两个人都有些喘,抵着额头停留片刻。都在拼命克制,都快要失去控制。

    岑璋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韦荞,岑铭七岁了,他懂事了,不会再像当年那样伤你的心。除了岑铭之外,你都不用考虑。不用考虑家庭,不用考虑我。我可以接受你对我的不合格,可以接受我在你心里不是第一位。你能不能考虑,重新和我在一起?”

    韦荞一怔,握紧了他的手。

    从前,他也不知道他能为韦荞做到这一步。后来,他懂了,爱得深的那个人,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爱在心里,死在心里。

    一个人都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上第一位、第二位。他的爱情要活着,能在一起就是好的。山盟海誓比不过洗手汤羹,豪情壮志比不过一室灯火。难怪以前的老人爱讲岁月静好,可不是吗?梦里全都是你,醒来枕边真的是你,多好的日子。

    “就当是我玩不起。就算你已经那么明白地说了不要我,我还是,舍不得走。”

    “岑璋——”

    “韦荞,我一直在原地,没有走掉过。”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置于最重要的位置。他不断喊她名字,他想这样抱她好久了,终于不用在每一个深夜辗转反侧想她想到情不自禁喊“韦荞”,等不到妻子的一句回应。

    韦荞落泪,人却笑了。

    从前听人讲“喜泪”,一生难遇,遇到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大喜之下会笑着流泪。那时她不懂,她半生清冷,无缘热烈,怕是会错过太多世间好情感。承蒙上天不弃,让她遇见岑璋,他的人,他的感情,都让她好喜欢。走散两年,她回头,他还在原地,不曾离开,多么好的感情,她有幸一尝喜泪滋味。

    岑璋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眼泪,“我知道,婚姻不易。从前我也做得不好,我也有很多问题,可是我不会放弃。这两年,就当作我们两个人的一次试错。试错过后总要有方案,继续走下去。我的方案就是你,所以韦荞,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你换人。”

    婚姻多艰难,有人坚定,至关重要。

    小时候总爱和人拉勾,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后来越活越明白,人与人走散是很容易的,哪有一辈子的关系。山一程,水一程,成年人的朋友都是一段一段的,偶尔记起,对方也记得你,已足够幸运。夫妻要走一辈子,更是重重难关重重过。

    在感情里,韦荞从来都是被动的,有时心里难过,就想算了吧。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算了”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断尾求生,既便鲜血淋漓,也总还有一丝生的希望。

    是她幸运,遇见的是岑璋。岑璋有足够强大的底色,站在原地等一个未知,不动摇。在感情里,岑璋从不会断臂求生,生就是生,他要的是完完整整、非她不可的生,是中国五千年古典演绎故事中大团圆结局的“生”。街头巷尾,传颂千年,好的爱情从来都是活生生的“生”。

    对韦荞而言,岑璋何止是爱人,他是她生命热烈的强大托底。

    “你现在,还是吗?”

    “什么?”

    韦荞抬手搂紧他,一抹浅笑代替了眼泪,满溢眼底:“对太太,你还是‘服务型’的吗?刚才那样,可不是了。”

    岑璋顿时就笑了。

    他抬臀一抱,将她高高抱起。他仰头,盛情邀请:“我是不是,要你今晚先用过,才好评价的。”

    林华珺听到屋外有声响,似乎有人挣扎,她听了会儿,声音时高时低。林华珺不放心,披上睡衣打开门,悄悄走出去。

    没等她走几步,立刻收住脚步。

    走廊里,昏黄灯光晕染一地,一对男女正在深吻。韦荞似乎反抗过,脚下的地毯有褶皱痕迹。岑璋将她抱起来,两个人抵着额头亲昵说话。韦荞笑了,推了下他的额头,岑璋顺势将人抱进主卧,一脚踢上房门。哪里像一对离异两年的夫妻,分明是热恋中的男女。

    林华珺悄悄退后,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嘴角的笑意一直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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