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维尔从梦中惊醒，犹如溺水的人终于得以喘息，她大口呼吸着，额头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脸上。
她愣愣地在床上坐了会儿，慢慢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紧紧攥住被子的那双属于成年人的双手，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已经不再是梦中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昏黄的日光映射进来，照在床尾的金属床柱上，显得略有些刺眼。
希维尔轻微皱了下眉，下床赤脚走到起居室，里面空无一人。
反倒是原本空荡荡的酒柜如今已经被填满，旁边的台面上摆着几只酒杯，还有四五盒香烟，一看就是某人的物品。
希维尔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明白那混球把他的烟酒搬这儿来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打算把这房间当成他的专属烟酒室？
腹中的饥饿感让她没心思去想太多，转身便打算去餐厅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只是刚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洛维乔伊。
他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平静地提醒道：“我想您不能就这么出去，小姐。”
希维尔低头看了眼自己，宽松的睡裙、□□的双脚，似乎确实不太像话。
而洛维乔伊还在继续说着：“餐点马上就来，或许您应该回房间换身衣服耐心等待。”
希维尔看了他一眼，将门甩上转身回了房间。
她随手挑了件苔绿色素绉缎长裙换上，又穿上几双鞋中鞋跟最矮的那双白色半高跟绸面鞋，从另一件长裙上抽了根真丝腰带将头发扎起，施施然去酒柜前挑了瓶最贵的葡萄酒，打开对着瓶嘴喝了两口，这才坐到沙发上坐下。
没多久，洛维乔伊打开房门，一名陌生的女仆推着餐车进来了，低着头动作麻利地将餐盘一一摆到沙发前的小桌上，又低着头沉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一脸严肃的洛维乔伊和希维尔。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眼睛带着些审视，直直地盯着她，那眼神活像是在看守什么罪大恶极的匪徒。
希维尔完全当他不存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切着牛排，心里正盘算着用完餐出去逛一逛，却突然听见洛维乔伊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看用餐礼仪，您似乎出身不错。”
而根据他过去从警的经验，出身良好的罪犯，意味着更狡猾，也更肆无忌惮。
希维尔显然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个笑来：“您长得很像我一个长辈，不过……”
她说着，往嘴里放了块牛肉，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才又接着说道：“在我眼中他是家人，他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和您一样，总把自己当成一条忠诚的猎犬，有一丝风吹草动便吠个不停。我时常想，若是他那混账主人让他去送死，他大概也只会摇着尾巴听话地了结自己，啧，真可悲。”
洛维乔伊表情变也没变，就只是站在那里，倒也不再说话，总算是让希维尔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她挑挑捡捡把肉吃了个干净，三文鱼餐盘里的黄瓜、炒鸡肉里的洋葱，以及那道芦笋沙拉却碰也没碰，不过餐前打开的那瓶葡萄酒倒是喝了一半。
用完餐她出了门，洛维乔伊倒也没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希维尔本来只是想随便逛一逛，但从头等舱大楼梯上到a层甲板后，却在靠近船首的位置看见了杰克。
他正跟昨晚救下的那个叫露丝的女孩站在一起，似乎聊得十分开心。
希维尔看了眼不远处的洛维乔伊，他站的位置视线刚好被船舱挡住，并没有看到那两人。
e……这个露丝，好像是卡尔·霍克利的未婚妻来着。
她面色古怪地想，这两人倒都挺会自己找乐子的，不过想想如今上流社会的风气，倒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而且还真别说，杰克和露丝这两人虽然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从长相来说这么站在一起还是很般配的。
希维尔靠在栏杆上吹着小风，视线越过那两人看向夕阳，思绪放空，内心难得一片祥和。
但她这副模样似乎引起了别人的误会。
“那男孩是你的情人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希维尔茫然抬头，发现说话的人是位长相英俊的陌生中年男人。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问，男人笑了笑解释道：“我看你面色不善地一直盯着他们。”
希维尔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看着夕阳走神，而且杰克和我也只是普通朋友，甚至我刚才还觉得他们两人十分般配。”
至于面色不善？没有办法，她两辈子都是生来便嘴角向下，不笑时总像是在生气，面无表情也像是臭着脸。
男人不知道信没信，他转头看向两人，略带些遗憾地感叹道：“确实有些般配……但再般配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可能的，那毕竟是霍克利先生的未婚妻。”
希维尔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认识露丝？”
男人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约翰尼施密特，跟霍克利先生有些生意往来，自然也是认识布卡特小姐的。”
希维尔端起一个社交微笑，随口说了个假名：“玛丽·休斯，很高兴见到您施密特先生，但我觉得您可能有些武断了，说不定露丝愿意为了杰克解除婚约呢。”
“您真是太天真了休斯小姐。”约翰尼施密特直接笑出了声：“这场婚约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或许说，你可以把它看成一场交易，交易双方是布卡特夫人和霍克利先生，而布卡特小姐作为交易品，她别无选择。”
希维尔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蹙看着这位施密特先生：“您这话说得真令人厌恶，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权做出任何选择！”
约翰尼施密特仍然笑着，语气淡淡的说道：“可是先将她当做交易品看待的，是她的母亲，她母亲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母亲怎么了，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出选择。”希维尔看着不远处的露丝冷笑着说道：“谁交易的谁负责，如果她母亲执意强迫她，那就放弃这个母亲！”
她说完后旁边一直没有声音，希维尔转头看去却发现约翰尼施密特怔怔地望着她，似乎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你真的……很像我女儿。”他低声喃喃着，看起来有些失神。
希维尔打量了他一眼，这时才发现对方无论是头发还是眼睛的颜色，都跟她极为相似。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您女儿呢？”
“她死了。”约翰尼施密特转身望向海面：“因为厌恶我这个专制的父亲，死在了逃离我的路上，跟她乘坐的那艘沉船一起，就在这大西洋海底。”
希维尔愣了愣，也转身看向海面，在巨型邮轮的阴影下，眼前的海面显得黑沉沉的。
“我妻子早早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我想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但我以为对她好的那些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我总是很忙，忙到从来没有跟她好好的聊过一次天，甚至直到她彻底离开，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约翰尼施密特语气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就像你刚才那样，厌恶地看着我，说如果我不能给她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那她宁愿彻底放弃我这个父亲。”
“那你后悔了吗？”希维尔问道。
“怎么会不后悔呢？”约翰尼施密特脸上的笑终于落了下来：“失去她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希维尔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甚至有些无情地说道：“人总是失去才会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约翰尼施密特又笑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着希维尔，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你就连说话总戳人心这一点，也跟我女儿一模一样。过去我总担心她如此会得罪人，觉得她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但现在看到你说话这么难听也依然活蹦乱跳的，看来又是我想当然了。”
希维尔：“……”怎么感觉好像在阴阳怪气地骂她？
“那么，看在我女儿的份上……”约翰尼施密特笑着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需要我帮你摆脱卡尔·霍克利吗？”
希维尔微微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金发蓝眼的中年男人笑得越发灿烂，显得那张不再年轻的脸更加英俊起来。
“我从一个德国不来梅的穷水手，到成为现在这样一个还算成功的生意人，靠的就是消息足够灵通。而铁达尼号再大，它也只是一艘船而已，藏不了什么秘密。”
希维尔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那你打算怎么帮我摆脱他？”
“我就说，嗯，你是我老家失散多年的侄女，来美国投奔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约翰尼施密特沉吟片刻又道：“大不了生意上再让出一些利益，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如果只有前一句，希维尔或许还会相信他真的是想帮她，但在听到后面那句时，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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