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迁见自己的下属不仅取得这离奇膏来,膏体无损,而且自己还将东武侯府的人教训一通,令其大大出丑,正是志得意满之际,于是便向卫青笑道:

    “大将军,这离奇膏趁温时食用最佳。您请!”

    说着,他身边的侍从人等,早已上前来,为众人切开豆腐,放进碟中。

    刘迁起身,亲自向卫青奉上一碟。卫青还礼,这才接过。

    之后,各人皆得了一碟。刘迁又道:

    “不知方才那些下人们送来时可有碰坏了,待我先试试。”

    说完,他以金勺取膏,先吃一口,笑向众人道:

    “幸好,离奇膏不曾碰坏。如今不烫不凉,入口奇佳。请!”

    卫青一笑,他托起碟子,试了试这豆腐。其他人见他拿碟,这才跟着动手食用。

    霍光心想:“这淮南王太子故意先吃,为的就是想证明他这离奇膏不曾有毒,劝人放心吃的意思。”

    霍光虽觉这刘迁做事高调,但想来他身为王太子,能有此心思,已属难得。

    霍止瘁也吃了一口,果然,就是豆腐。

    她听卫青开口说道:“这离奇膏入口即化,柔若无骨,当真神奇。”

    “能入大将军尊口,便是它天大的福气!”

    刘迁见卫青将离奇膏吃得一点不剩,更是欢喜。

    他这回进长安朝正,私下里早已得了其父淮南王刘安的指示,要他们兄妹多多结交朝中重臣。

    如今有这机会,刘迁怎能错过。于是他趁机向卫青建议,请他为这离奇膏取个正式的名字。

    卫青自是推辞不迭,刘迁便道:

    “素闻大将军身居高位,统领天下兵马。驭下军令严明,待下则是蒲鞭之政,吾等自是望尘莫及,朝中百官更是万难企及。大将军阁下为这新鲜东西起名,自是再合适不过矣!”

    楼上正在奉承推让,楼下亦是热闹非常。

    方才门外这样一搅和,这场风波甚至让馆内也受到影响。

    掌柜见取器皿的人迟迟不上来,便心急去看。

    一到楼下,这才看见两个伙计,一个捂臂一个拖着腿走来。

    掌柜忙问:“你们这是怎么的?东西呢?”

    两个伙计连忙举起手中的漆盒,回道:“我们才从库中取来东西,命人洗净了,便要送来。”

    “谁知才走到楼下时,外头两边斗起来,那马车倒的倒,人摔的摔。好几个东武侯府的人一阵风似地卷进来,像牛似地灌了几口茶又赶着冲出去干架。”

    “我们脑袋后头没长眼睛,被他们猛地一推,撞到楼梯栏杆上,才会这副模样。”

    掌柜一听,心中大骂郭家。但他也不好直说,忙道:

    “东西可有碰坏?你们身上碍事不?”

    两个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开盒检视。

    三人一看,见那些玉制食器皆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掌柜于是吩咐别人接过东西,赶紧送上去。他嘱咐二人到后头休息上药,自己则回头上二楼来侍候。

    雅座之中,刘迁见卫青极力谦逊,却始终不曾松口,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刘陵便道:“我倒有个念头。曾见父王用黄豆与石膏制成此物,色如白玉。若然起名为‘玉豆膏’,不知如何?”

    卫青朝她微微一笑。“翁主殿下见识高明,胜青十倍。”

    张延年亦道:“这名字极好。一听便知何物制成,可让不识此物的民众更易得知;而且膏体确实似玉,真是既得其形更得其神。”

    公孙敬宜朝刘迁说道:“翁主说得不错。我也觉得玉豆膏的名字起得很是呢!”

    刘迁知道众人解围,他不好反驳,扫了眼妹妹,只得一笑掩过。

    众人说笑,迎云馆掌柜见是个空儿,连忙上前,奉上那些新取来的玉制器皿。

    霍止瘁见那玉筷玉勺玉碗,玉质细腻莹润,器物精美,显然都是命能工匠人特意打造而成,足见这掌柜确实是一心侍候好这几位贵客。

    掌柜因知众人身份,他一如伙计,亲自取出物件,奉与各位客人。

    他手铺巾帕,内捧玉筷,双手高举过头,奉上献与卫青。

    卫青道了声谢,伸手取筷。

    谁知他才将玉筷拿起,一根筷子忽然从中断开,一截跌落到掌柜手上,另一截则留在卫青指间。

    这一下,雅座内顿时声响全无。人人皆是哑口无言,寂静一如荒山坟地。

    掌柜抬头见了这幕,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之前东武侯府的人进馆内横冲直撞,伙计们手中的物件虽不曾直接碰坏,但内中这对玉筷已因此被撞出裂痕来。

    他们检视时不曾发现,结果早不断晚不断,恰巧就在卫青取筷时,它便断了!

    掌柜欲哭无泪,他呆在原地,张大嘴巴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浑身直哆嗦。

    刘迁见状,连忙瞥向卫青。刘陵垂眼,一言不发。

    公孙敬宜和张延年,都是十分错愕,不知所措。

    霍光此时亦刚取筷在手,他手停在半空,欲缩未缩,动又不敢动,十分尴尬,不由得看向霍止瘁。

    霍止瘁也没料到这一节,下意识看向卫青。

    众人的食具,皆是完好无缺。唯独得了这对断筷的卫青,他起先一愣,看了眼那筷子,这才抬起头来。

    掌柜这时终于能发声了,他哪敢直视卫青,颤抖着将那半截玉筷放在案上,拼命磕头,嘴里颠来倒去只能念一个词:

    “死罪、死罪、死罪……小人死罪!”

    在雅座内外,淮南王太子的近侍们,无不脸色铁青。

    那些伙计们,更是跪满一地,跟着他们掌柜一道磕头,但却不敢开口,生怕越发惹怒卫青。

    卫青又瞧了瞧那断筷,放在案上。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霍止瘁脸上。

    “对了,止瘁。你方才对我提起过,那胡饭是怎么吃来着?”

    霍止瘁一怔,她马上反应过来,大声道:

    “舅舅,听闻西域的胡人都是以手抓饭食,才是最为正宗的。说是这样品尝胡饭,味道更加妙不可言!”

    “好,那我今日便来试一试这胡饭!”

    卫青笑起来,顺手从一旁伙计的手中取来干净巾帕,拭了手,竟捧起一盘胡饭,取了一块捏成团状,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嗯!这羊肉夹在饭中,果然更香了!哎,大家休要愣着,也一起动筷尝尝!我可就不等各位,这样以手抓饭食更对我胃口!”

    此话一出,众人自是连忙附和,纷纷说这胡饭确实是这样的吃法,更夸卫青熟知西域习俗,连这点小事都知晓。

    刘迁带头,张延年等人也纷纷效仿,洗了手擦干净,手抓羊肉饭进食。

    掌柜本是一颗心坠入谷底,忽然眼见事情有了转机,见卫青笑容满面,吃得十分欢快。他心中感激到了极点,几乎要流下泪来。

    “谢大将军赏识!敝店这胡饭,能入各位贵人之口,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掌柜这时早已将卫青当作再生父母,哪怕把头都磕肿了,他也不在乎。

    卫青朝他笑道:“你们店里这饭做得不错。可还有不?再上来几盘,让殿下的侍从人等也来尝一尝。”

    洗马近侍等人连忙下跪道谢。张延年一把拉起那感激涕零的掌柜,掌柜眼中含泪,千恩万谢赶忙下楼吩咐人再炮制更多上等佳肴来。

    至于那些新捧来的玉制食具,自是趁着客人们说笑之际,被众伙计们赶紧悄悄取走了,以免又出差错。

    刘陵见了一幕,心中甚是感叹。

    她心想:“久闻卫青治军极严,待人却是十分宽厚。今日一见,果然如伍被等人所说……有此人在,那我们……”

    她见卫青处事,遇事冷静,不怒自威,兼且极得人心,对其本就十分留意,如今更是不敢小觑。

    这场风波,被卫青轻轻放下,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雅座内外,人人脸上重现笑容。一时之间,迎云馆二楼之中,重现生机,说笑声四起,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正在此时,楼梯处又响起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只见家丞温负羁在前,领着几名军官打扮之人,前来雅座,向卫青禀告。

    张延年一见那几个人,即时离席。他低头垂手站到一旁,竟是不敢动弹。

    刘迁眼角余光瞥见后头几个军官,眼珠转了几转,只作不知。

    刘陵则是头也不抬,更不朝众人看。

    卫青放下胡饭,在伙计服侍下洗了手。他一边取巾擦手,一边问道:

    “你们何时来的?”

    “回大将军,方才属下领人巡视换防时,见得营外街道喧哗,于是前来查看。这才得知大将军在此,前来禀告。”

    卫青点点头,这才向刘迁等人介绍道:

    “此乃岸头侯张次公,现任北军上将军一职。”

    刘迁等人与张次公彼此见礼,少不免又是一番寒暄。

    霍止瘁见张延年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暗感纳闷。

    她与霍光打量张延年的视线,被公孙敬宜察觉。

    她挤挤眼睛,朝张次公与张延年二人做了个嘴型。

    霍止瘁与霍光认出,乃是“叔侄”二字。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延年乃是张次公的侄子,难怪他见了对方会这副模样。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2_22708/9706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