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豆腐匠走完了黑瞎子沟和三丈岭,钱亦文心里有谱了。

    山里人朴实得很,只要让大家看出诚意来,是很容易得到认可的。

    接下来,就等着李长丰来了。

    回到家,二狗子和四叔正在院外和泥呢。

    “四叔,和泥干啥呀?”钱亦文奇怪地问道。

    “脱点坯。”

    土坯,那年月盖房子的主要材料。黄土中掺杂进玫秸、松针甚至马粪,使其具有关联性。模具是自制的……

    “脱坯干啥呀?”

    四叔往院里溜了一眼:“你媳妇儿让的,说要砌间壁墙。”

    “啊?”钱亦文心里一乐。

    到底是憋不住了,自己和四叔说了。

    也好,省得自己和四叔说了……

    “二狗子,今天卖了多少钱?”

    二狗子一边拿二齿子翻腾着泥堆,一边说道:“二百八十多,票子和钱,都给嫂子了。”

    钱亦文想了想,又问道:“收药的,没问你啥呀?”

    “问了。问你咋没来。”

    “你咋说的?”

    “我说你在家窜稀呢……”

    “我靠,你个狗东西才坏肠子了呢!”

    钱亦文嘴上骂着,心里却想,耍钱鬼子也有好处,知道留话儿。

    二狗子拄着二齿子喘了几口粗气儿,接着说道:“他还问为什么没有黄芪,我说没收上来。这么说,对不对?”

    钱亦文竖起了大拇指:“对!”

    大才呀!啥该说,啥不该说,整的明明白白的。

    二狗子又没好气地说道:“呸!倒了大霉了……”

    “咋了?”

    “碰上三弯子了,给我好顿埋汰……”

    钱亦文笑着问道:“咋埋汰你了?”

    “说我没跟对人儿,让我跟着他干。”

    “那你咋没答应他呢?”

    “我他妈怕花花不过他!再说了,使挺大劲,一个月给我二十块钱。”

    钱亦文笑着说道:“不少了,你还以为你多值钱咋的?”

    “给多少钱,老子也不哄他玩,我他妈又不缺孝子……”

    “他今天卖了多少?”

    二狗子瞄了钱亦文一眼,说道:“可真没少卖。二马车拉满满一车。”

    让二狗子感到奇怪的是,钱亦文竟丝毫看不出不痛快来。

    二狗子朝着泥堆吐了一口唾沫:“拿了五百多块钱,这把刘忠给得瑟的。查了一遍又一遍,唾沫星子把钱都给湿透亮儿了。”

    “他们卖的黄芪多吗?”钱亦文微笑着问道。

    “多……我看他那一车,黄芪是大头儿。”

    “嗯……”钱亦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转身进屋。

    二狗子看着溜溜达达的钱亦文,愣眉愣眼地问道:“四叔,咋看不出他着急呢?”

    “着急有啥用?着急要是能把这院子填满喽,大伙儿一块跟着着急了。”

    一边说,四叔一边瞟了一眼院子里的药材。

    明天再划拉上一车,后天怕是就出不了车了。

    不一会儿,钱亦文又抹着嘴从屋里出来了。

    后边跟着低着头的英子。

    钱亦文的手上,多了一盒烟。

    一人发了一根儿后,说道:“一会儿咱们把这些零七碎八的都收拾出来,腾腾地方。明天我都拉平安去。

    “二狗子明天早点起来,跟李哥一块出车。”

    又踹了一脚毛驴车的车胎:“李哥,明天我给你捎回一副车胎来,早点把那副换下来,都鼓包了,还舍不得换。别到掯劲儿的(关键)时候再耽误事儿。”

    豆腐匠摸摸脑袋:“哪能用你花钱,回来我给你。”

    “没多少钱,跟我外道啥?”钱亦文说道,“以后出车,随身都把气管子带上,还有粘胎的锉和胶水,也都放车上,防个万一。”

    “嗯……”

    翌日。

    钱亦文自己一个人,拉了一车的零零碎碎,就卖了二百来块钱。

    “这咋这么零星呢?啥都有!还全是末等。”王维忠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子,一边问道。

    “王哥,争嘴的买卖,不好干了呀!”钱亦文一边往一块儿收拾着麻袋,一边叹了口气。

    王维忠愣了一下,随即哗啦一抖算盘。

    他妈的,忘了算到哪儿了,还得重来一遍。

    算完了帐,王维忠犹豫了一下,说道:“兄弟,我那外甥收药材,可不是我给他出的主意……”

    “王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就算是你给出的主意,我还能说啥咋的?不管谁收,最后都得进药匣子,不都是为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吗。”

    “嗯……”王维忠没话了,默默点着一根儿烟。

    这小钢条儿,甩得硬!

    供销社里,钱亦文买了两副车胎,内外胎都带着。

    钱亦文预感到,未来的两个月里,这玩意儿会成为消耗品。

    又挑了一个新鲜的小玩具。

    昨天,钱亦文一进屋就看见儿子正趴在炕上研究小熊打鼓呢。

    他急忙问英子:“你咋给他拿出来了呢?”

    英子瞅了一眼婆婆。

    “哎呀!”钱亦文不乐意了,对着纪兰凤说道,“人家那个还有大用呢,你咋给翻出来了呢?”

    老太太说道:“能有啥用?买了不给孩子玩儿,那不是白买了吗?”

    一旁,英子笑着转回身去。

    这老太太,白养活个儿子。自个儿的儿子有多坏,她是真不知道。

    今天,这个玩具必须得买。在和儿子的斗争中,必须要有远见,万一哪天急用呢?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刘忠和三弯子。

    “一文钱!走挺早啊,都回来了?”三弯子故意把车往里带了带。

    乡下的路,窄。

    两匹高头大马横在那儿,钱亦文只好勒住了毛驴子。

    “一早一晚凉快。早去早回,省得晒个王八犊子色儿……”

    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刘忠。

    “卖多少钱哪?”三弯子问道。

    “不到二百。”

    钱亦文的表情,多少有点萎靡。

    在什么样的对手面前该强硬,在什么样的对手面前该适度示弱,他知道。

    眼前,自己的计划还没有真正实施,得先让三弯子狂两天。

    自己的那点乐模样,还得留着回家哄儿子呢。

    “呀!那也没几袋子呀……”三弯子提高了声调,“也不知道你来呀,要是知道你来,是不是帮我装几袋子,家里还剩十好几袋子呢。”

    三弯子显摆够了,得意洋洋地赶着二马车走了。

    钱亦文朝着渐远的父子俩轻笑一声:看谁笑到最后……

    回到家时,二大爷正坐在院子里抽烟。

    一杆钩子秤,像个笏板一样,抱在怀里,看起来像个二品朝臣一样稳。

    英子走过来,小声说道:“这条道儿,算是堵死了……”

    “咋了?”

    英子一拍鼓鼓的兜儿:“收了一小天,还没花出去一百块钱呢。”

    “那你着啥急?有钱还怕花不出去?”

    “赶紧想想招吧……”

    “想啥招?先干活儿。”

    “就这么点儿东西,有啥活儿好干的?”

    钱亦文冲着钱武喊道:“四叔,昨天脱那坯,我看佯湿不干了,先把墙砌起来吧。”

    “净闲扯,昨天脱的坯,搬都搬不成个儿,还能砌墙?”

    “那……”钱亦文想了想,又说道,“那咱们把小仓房拾掇出来吧,马上就能用上了!”

    东北的仓房叫下屋,那时候的下屋,多为东西向,存放农具、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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