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钱亦文对四叔说道:“四叔,你那钩子秤,得借我用几天。收上药材,没个秤不行。”

    钱亦文给四叔递了根烟,倔老头还没等他划着火柴,就把烟抿到了耳朵后。

    “中……”四叔一边回身去找秤,一边大声说道,“你要是真能把日子过好了,把我借给你都中!”

    四婶正好端着一盆豆腐从外面回来,听了四叔的话,接道:“一天天的,净瞎咧咧,把你借出去了,我咋整?”

    “那不是还有驴吗?”四叔拿秤杆子朝着驴圈一指,“啥活儿还不能干?”

    四婶气得直翻眼珠子:“你……你个老不死的,又胡吣……”

    钱亦文嘿嘿一笑,老两口子的语言艺术,他不需要懂。

    四婶犹豫了一下,说道:“正好你来了,四婶想跟你说说话呢。谁都知道吃香的喝辣的好,谁都想把屋里头整亮堂的。

    “可这过日子就得讲究个算计,以往点洋油灯的时候,点根蜡都觉得挺好了,你说四婶说的对——”

    四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四叔给粗暴打断了:“破车嘴……啥都想管,你给人家当家去吧!”

    四婶白了他一眼:“咋?我说的有错吗?”

    钱亦文笑笑说道:“四婶说得对,我这回得上心过日子了。”

    四叔又装了一袋烟,也不看钱亦文,自顾念叨着:“收那玩意儿,能行吗?去了糟损,能剩钱吗?”

    “你放心吧四叔,我已经挖了两天的药了,把路子都摸好了,赔不了。”

    四叔的烟袋锅没有立马点起,寻思了一下问道:“你收药,合作社给你垫的钱?”

    “嗯……”钱亦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支吾了一声,“四叔,等我挣来钱了,给你买杆盘子秤。”

    “能给我还回来就行了,花那钱干啥?秤不用的时候,溜墙根放着,别让人给踩坏喽……”

    看着钱亦文的背影,四叔喃喃自语:“这个完蛋玩意儿,真想起来过日子了?”

    放下手里的烟袋,四叔顺手从耳朵后摸过那根烟卷来,点上,叭嗒了两口:“这洋烟,味儿还中……”

    钱亦文回到家时,英子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

    钱亦文盘腿上炕,把儿子往两腿间一夹:“吃粽子喽!”

    小钱多对这个被绑了个结实的草团子感到陌生,直到钱亦文把外皮去掉后,露出了软糯鲜香的黏米后,才来了兴致。

    伸出两手,就要来抓。

    这年月,吃几斤大米都得拿苞米去换,更别说这黏大米了。

    “这个,可真不行……”钱亦文把拿粽子的手向远处送了送,另一只手牢牢控制住儿子。

    英子一面剥着鸡蛋皮,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咋没买点酒?”

    钱亦文一愣,说道:“不喝了……”

    说罢,开始拿嘴去试粽子的温度。

    英子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柜子,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瓶子来。

    钱亦文一看,家里还有红酒?

    不对,日子过成这样,还想喝红酒?

    这不是那瓶鹿茸人参酒吗?

    看了一眼英子的大肚子,又看了一眼酒,钱亦文心想,你这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

    那瓶酒,是英子爸董长贵拿来的。

    当年,钱亦文一次喝了三两,不多一会儿就觉得热血翻涌,抓心挠肝般地难受。

    那晚,英子也没少跟着遭罪,第二天下地干活,晚去了两个小时……

    后来,这瓶酒就没影子了。

    问英子时,她说给了四叔了。

    给四叔了?

    你这是有多恨(或多爱)四婶?

    钱亦文知道,肯定是英子经不住折腾,给藏起来了。

    这……

    喝,还是不喝?

    正想着,英子已经把小酒盅摆到桌上了。

    一杯,不到一两,应该是没事,到不了乱七八糟的地步。

    钱亦文倒了一杯,拿筷头子蘸了一点,点进了儿子的嘴里。

    儿子一顿呲牙咧嘴,惹来了英子的一个白眼:“净能糟践孩子……”

    钱亦文嘿嘿傻笑一声,轻抿了一口。

    满嘴的药味儿。

    钱亦文想起当年喝这酒时的感觉,突然间又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问英子:“这酒,是哪儿来的?”

    “二舅在那个国营的青峰山鹿场,他给爸送来的。”

    “二舅还在那儿吗?”

    “正式职工,铁饭碗,哪能说走就走。”

    “嗯……我知道了。”

    钱亦文心中又打起了算盘。

    这么有劲的东西,不把它投放到市场中去,对得起千千万万的男男女女吗?

    就算是拿来送礼,过后收礼的人还不得回头找送礼的再要两瓶?

    只是,这件事儿不是天能挑起来的。

    这个时候,个人搞这个,估计还有很多困难。

    慢慢来吧,步子要稳……

    吃过了饭,钱亦文开始教英子认秤。

    这“一星管二”的老秤,认起来吃力,教了半天,总算是教会了。

    接下来,钱亦文抡起大板锹,把院子平整了一遍,准备做药材晾晒场。

    活也干了,还把酒劲儿给散了,省得一会酒劲上来闹事儿,挺好。

    收拾完了院子,钱亦文又找出了一条麻袋,发现破了两个洞。

    “媳妇儿,你帮我把这麻袋缝补一下,明天早起我得用。”钱亦文咧嘴一笑,“这个,实在是不会……”

    英子接了破麻袋,问道:“你明天还去采药?”

    “得去呀,不然真来一大帮人,拿不出钱给人家,那多卷面子。”

    看着英子默默找出针线,钱亦文烧了锅水,兑好水温,先把儿子的裤子脱了,把小脚丫按在水盆里,连着这三条小腿儿都搓了个干净。

    “要不……你也洗洗?”钱亦文问正忙着穿针引线的英子。

    “等会吧,没几针就完事儿了。”英子自顾忙着,也没抬眼看钱亦文。

    钱亦文把盆子往英子脚下挪了挪,默不作声捏住她的脚脖子,脱了鞋袜,刚要往水盆里按,却愣在了那里。

    第一次看孕妇的脚,原来竟是这个样子。

    肿得像个小馒头一样!

    英子下意识缩回了脚:“你干啥?”

    “你缝你的,我给你洗……”钱亦文心里好不是滋味。

    “我一会儿自己洗洗得了。”英子想大力缩回双脚,却被钱亦文死死攥住了。

    “你能哈得下腰吗?儿子不难受吗?”钱亦文低着头说道。

    英子无奈,一双脚下沉到水盆里。

    小孩子见了水都亲,也过来帮忙。

    摸摸妈妈的脚,又拍拍爸爸的脸:“给爸洗脸……”

    英子看见钱亦文满脸的水,也不躲闪,依然低头小心地搓着。

    英子手上的针脚,突然就乱了……

    麻袋挺贵的,坏了就扔不行。就算补到无能为力,只要不糟烂都不能扔,还可剪了补别的麻袋,最后还能垫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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