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吟心垂着头立在一旁一声不吭,就像是屋子里从来没有多出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谢荼从重生那日起,便下定决心,想要改变上一世所有悲惨命运之人。

    她想把生前最后一面的姜鹤当做自己的幼弟,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从“纨绔”的烂泥中拉起来。

    可等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发现姜鹤看着她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无奈。

    他竟然无奈?

    他有什么可无奈的?

    “许是我说话僭越,可‘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想必姜公子自是清楚。”

    “如今姜小公子虽然只靠着荫封得了个鸿胪寺的闲差,可倘若能刻苦钻研,办好差事,长宁郡主殿下也一定能以你为傲的。”

    姜鹤头一次发现,一向自持端庄的谢荼,竟然也有媳妇子絮絮叨叨的这一面。

    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我的父兄可是咱们大梁镇守边关的大英雄,而我的母亲又是长宁郡主,家里的金银财宝几辈子都花不完,我还需奋斗些什么?”

    姜鹤半倚在窗边,长眉斜飞入鬓角,一双桃花眼水润透亮,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惊艳得谢荼心中一跳。

    不得不说,姜鹤能有“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的确是与他的“姿色”分不开。

    世家贵女之中,虽不齿他的浪荡行径,却仍然将他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乏有些小门户的女子爱慕他。

    “光靠父母的恩赐,不能独立成人,撑起门户,那岂不是一辈子不算成人?”

    谢荼望着他那双泛着笑意的桃花眼,突然觉得说教不下去了。

    “既然姜小公子喜欢这处雅间,那我便让给公子。”谢荼转头唤来吟心,一副不想再与他多说的模样,“我们回府。”

    姜鹤知道谢荼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可是他根本无法言明自己的苦楚,只能望着一桌子佳肴苦笑。

    眼看春闱在即,回府后的谢荼也不闲着。

    她换上一件绯红平织云锦如意纹褙子,淡紫色暗纹长裙,重新梳了个懒梳髻,揣着暖好的手炉便往谢英的重轩院走去。

    昨晚上她便递了消息,说自己想要到他的书房里翻话本子看。

    恰好谢英午膳过后喜爱逛园子消食,便让小丫头去请谢荼。

    谢英的书房中置有长桌一张,临靠窗户,窗台边摆着松柏盆栽,还有一池子养得极好锦鲤。

    墙壁上挂着的,是谢英年幼开蒙时,母亲杜一南赠给他的一把古琴,另有母亲杜一南的画像一副。

    墙边放着长条木几,木几上摆着紫铜镂空团云纹香炉,另有两只汝窑青瓷柳叶瓶插着红梅。

    书架几排,书架上是按照朝代、著作等规律陈列着各式书卷、画卷,还有不少谢英自己平日的画作墨迹。

    “姑娘随意,咱们在便在书房外候着,若有需求,可差吟心姐姐叫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办。”

    刚留头的小丫头大约刚被调教出来,脸红红的,强装镇定地把谢英吩咐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谢荼赏了她一包金丝糖糕,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自古,朝廷对女子科考之事讳莫如深,在所有人的常规记忆中,女子主内,男子主外,升官发财之事都和女子无关。

    如果她自己猜得不错,上一世,赵温虽为厉青□□娘之女,可她有惊人才情,也不甘平凡。

    这在素有心机的厉青玉而言,便是他攀登上青云台的登云梯。

    厉青玉以他的花言巧语,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将她放在身边,乔装打扮成了自己的书童,甚至为她脱去奴籍,带着她下场考试。

    想来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龃龉,赵温才以一封检举信毅然决然地将这件事捅了出来。

    朝廷派人亲自核查,最后竟然查到“替考”、“女子科考”这种荒唐事,于朝廷来说根本开不了口,也无法将最终核查清楚的真相公之于众,只能不了了之。

    而“科考舞弊案”中牵扯到谢英,正是因为书房中有些“大逆不道”的只言片语被牵连。

    因此,她今日翻找的重中之重,就是寻些关于女子进学、男女平等为官的书籍。

    吟心虽然认字不多,但谢荼想着时间紧迫,便三言两语将事情大致向她说了一遍。

    “姑娘,你是说,大公子的书房里……有禁书?”

    吟心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将那一声惊呼死死地摁在了喉咙里。

    她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姑娘为何千方百计插手大公子院子里的事情。

    他们这样的高门贵族,最怕的便是传出家门之中子弟品行不端、道德败坏的传闻。

    这禁书怎么会出现在大公子的书房内?又是何人放进去的?

    大公子是否已经看过这些禁书?自家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吟心不是典心,知道事关重大,自家姑娘三言两语并不能向自己解释清楚,自己也不该问太多。

    “禁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禁书背后的黑心。”谢荼的这句话,意在提点吟心。

    藏在谢家背后的那只黑手,能在厉青玉事发后,快速勾结外人,故意让人从谢英的书房里搜出“罪证”,可见用心之险恶。

    知道这等秘事内幕的幕后黑手,也定与朝廷官场众人有所勾结。

    谢荼查了一圈儿,把可能挂得上钩的所有东西清点都装在抬来的樟木箱子里。

    等谢英园子逛完回到书房时,正看见几个婆子往外搬那只樟木箱子。

    “妹妹……你这是,想将我的书房全部搬空?”谢英瞠目结舌。

    谢荼早就想好了回答对策:“哥哥这么多的藏书,那些古籍、真迹我看不懂,各类批注解说,我不科考也用不上,也只能靠着这些闲书打发日子了。”

    她也早就打算好了,回头就一把火全部烧掉,只当自己在屋子里看书打瞌睡,烧了屋子便是。

    离春闱只剩一日。

    门房外有人递了条子进来,说是赵温再次一个人出门。

    谢荼猜到这回是姜鹤派人递的消息。

    上一回她同姜鹤在江月楼不欢而散,只怕是姜鹤知道自己在借着赵温生事,而他心中有愧,特意上门殷勤递消息服软。

    这厮品行不坏,心性也不差,假以时日再能独立起来,想必也是可以撑起姜家门户。

    谢荼忙换了身蔷薇色镶毛绲边亮缎团花纹的对襟小袄,梳着云鬟髻,戴上一套珍珠头面就出了门。

    她紧赶慢赶的,终于又和赵温在鸿升堂门口“偶遇”了。

    “姑娘,那儿站着的好像是上回的赵姑娘。”

    吟心撩开车帘子,“恰好”望见赵温站在鸿升堂的门口,面带愁容,面色萎黄。

    “是吗?快去请赵姑娘过来说话。”谢荼的声音不高不低,从马车里传了出来,恰好能让赵温听见。

    随即,吟心提着裙摆下了车,几步走到正在打量着她们马车的赵温面前。

    “赵姑娘,我们家姑娘请您上车一叙。”吟心彬彬有礼。

    赵温虽有些犹豫,可仍是跟着吟心上了谢家的马车。

    “赵姑娘为何在鸿升堂门口?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谢荼的小脸儿陷在帽兜里,一双眼睛带着暖意看向赵温。

    赵温原本一颗冰凉的心瞬间被温暖,眼眸中噙着的泪花差点儿失控落下。

    “没什么,身上有些……”赵温赶忙垂下眼眸,隐去眼中的泪意。

    可谢荼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捏起赵温的手臂,颤抖着掀开她的手臂,露出衣袖遮掩下青紫交错的伤痕。

    “你被你的未婚夫婿给打了?”谢荼满脸惊讶,杏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对你?下手竟然如此狠毒!你可是个弱女子!”

    即便是谢荼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也没有料到这厉青玉竟然还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走,我们去报官!”谢荼满脸愤懑不平,扯着赵温的手臂扬声喊道,“吟心,我们去府衙!”

    “赵姑娘,你可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你这可是所托非人!”谢荼眼中露出痛色,“他今天敢对你动手,明天他就有一百种可能,让你彻底消失在深宅后院之中!”

    她的目的很简单,厉青玉和赵温这两人之间的隐患不可多留,她不如提前挑破他们之间的龃龉,让他们二人在上一世事发之前便分道扬镳。

    “不不不,其实……他的家中人已经好好训斥过他了。”

    得知厉青玉同赵温大闹了一场后,他的那位嫡亲姨母再一次亲自登门到,狠狠训斥了他之后,强压着他向赵温赔罪。

    “他们家的人总是一伙的,就算训斥得再狠,他们也是一条心的一家人!可他们也定是有所图谋,才会在突然对你服软。你心底也一定有所疑惑,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在鸿升堂门口遇到你啊!”

    赵温的心凉了半截。

    谢家姑娘这样不谙世事的高门贵女都知道的道理,她也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厉青玉对自己的利用,不想看清楚厉青玉对自己的背叛。

    可事实就这样摆在面前,又如何让她说服自己,事成之后一定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赵温好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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