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开始越来越闷热，江南烟雨朦胧，三十天有二十天都是雨天。
这个雨季，也是婚纱公司的淡季。
【传世扬名】的工厂也进入轻松期，工人们还能每周单休。
但【玥晖】却没有淡季，反而因为天气暖和后全国结婚的人多了而增加不少订单。
主要是外贸订单，老外似乎特别喜欢在沙滩或者森林里举行婚礼，因此春天和秋天是婚纱的旺季。
尤其是好几个内陆国家，来自摄影公司的订单可谓倍增。
廖奇可以说是忙到飞起来，于雪也不遑多让。
两人都忙工作，除了吃饭时间可以唠唠心情，其他时间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
于雪有时候还要出差到合作的几家配件工厂去，发挥自己的资源管理能力给合作商支招怎么留住中坚人才。
忙得晕头转向的两人丝毫没发现楼下陶奶奶的状态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她将那一头白发全剃了，大热天戴了个帽子。
直到月底，于雪出差回来看见楼下的阿班斯叶子变黄了，菜田在雨季里竟然也出现了裂痕，有些成熟的油麦菜也烂在了地里。
这时候，她才察觉出不对劲。
“陶奶奶，您在家吗？”
她举起右手敲了敲门，下一秒一声猫叫声传出。
她即刻推门而入。
“小雪回来了？吃了饭没？”
那位曾经不管什么时候嘴角都噙着笑的老人，已经坐在了轮椅上。
“陶、陶奶奶，您、您怎么了？生病了？”
她立刻松开行李箱，几步走到轮椅前单膝跪下，双手扶着陶奶奶瘦削的膝盖。
她扬起小脸，后知后觉自己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她立刻撇开脸伸手将泪珠拭去。
“都活了这么久了，哪有不生病的，人老了就会生病……”
于雪愧疚低头，她竟然只顾着工作，都没发现陶奶奶已经病得需要坐轮椅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不跟我提啊？您的家人知道了没？”
陶奶奶轻轻摇摇头，“有一阵子了，医生说我这是骨质疏松，我马上就八十岁了，很正常……”
她没有回答后面的问题。
“只要平时行动坐在轮椅上就没什么大碍，不就是让我老实点，别瞎逛了嘛，不用搞得我好像要没了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于雪的头，“你们还年轻，可要及时行乐！好在，我也快活半辈子，这后面的日子，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她眼神里尽是温柔，仿佛自己面临的事不过是一件小事。
于雪哽咽着点点头，“好，您还能活到一百岁呢！多赚二十年！”
“哈哈哈！那……那我是不是，就能看见你以后跟小廖结婚生子啊？”
于雪闻言一怔，“哈哈哈！是！所以您得好好活着！搞不好，还能看见我的孩子，上学考第一名，然后跑到您面前嘚瑟……”
“哈哈哈……好好！真好！”
……
那天晚上之后于雪就打了电话告知陶奶奶的大儿子，然而他一家都在国外，说公司里忙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长子说忙，告诉了次子。次子借口他儿媳妇在新西兰刚生完孩子，要人照顾孙子也回不去。他告诉嫁在国内的小妹，小妹拖拖拉拉三天后才来看老人家。
于雪这几天都请假陪在陶奶奶身边，主要是她脸色实在太差，她又不肯再去医院检查，于雪只好形影不离。
于雪看着这相貌身高都很像老人年轻时候的女人，她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于雪。
“阿姨，您还是带陶奶奶去医院看看吧，她这个状态已经好多天了。”
“你就是楼上的租客？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女孩……”
于雪无语，都这个时候了，重点是什么都不清楚吗？
于雪有点不敢相信，陶奶奶这么好一个老人，怎么会生出这样三个不孝子？
“现下陶奶奶的身体更重要，阿姨您还是尽早陪她去看看医生吧。”
于雪没有跟她废话，如果不是陶奶奶坚持不让她叫救护车，她也不会这么有耐心等这些不孝子来解决。
陶奶奶的病况只有在专业的检查仪器上才能看出问题在哪，并不是找来医生就可以解决的。
她趁陶奶奶睡着，找来私人医生看过，但都是说要结合各种检查报告才能知道确切的病情。
来的这位女人于雪之前都没曾见过，陶奶奶说她嫁出去就基本没怎么回娘家，说是她心里对陶奶奶有恨。
至于是怎么回事，陶奶奶并没有跟她说清楚，只是解释在当年的情况下，所有选择不管怎么选择都会让人留下恨的种子。
想到陶奶奶已经快80岁，是经历过南京大屠杀时期、新中国成立、抗美援朝、以及后面的公社改乡。
等她的孩子们都大了，就是快40年前的事情，也就是七八十年代，正是变革年代，交完公粮还有可能饿死不少人。
眼前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眼神虽让人不舒服，但气质不错，当年应该也做过下乡知青。
于雪猜了个大概，对这个跟自己妈妈有共同经历的女人收敛了攻击性。
等人打了救护车的电话后，于雪才出声。
“阿姨，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我叫于雪，您可以叫我小雪。”
“巧了，我小名也叫小雪。你可以叫我雪姨。”
于雪闻言一愣，木讷点头，“雪姨好，刚才我，有点着急，可能语气不太好，您别见笑。”
她说完扭头去看了看在轮椅上歪头睡着的老人家。
——这就是您说的，跟我有缘？
于雪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怎么可以租到这么好的房子还这么便宜，当时只道老人家不懂行情，还以为房东对租客要求高，尽管便宜但普通人没那么轻易能租到。
原来只是因为于雪也叫雪，跟老人家的女儿同名。
于雪走到陶奶奶跟前，看着这个睡颜柔的老人，往日光辉渐渐消散。
她住进来都五年多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个雪姨回来看望陶奶奶一眼。
而陶奶奶却用另一种方式去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想起这五年的朝夕相处，于雪又不争气地流下了泪水。
“您一定要撑住啊，好歹再看一眼您日思夜想的女儿……”
……
医院里，于雪握着陶奶奶如枯树皮一样的手，嘴里不停念叨些什么。
坐在床尾的雪姨却面无表情低声打着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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