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发布会,黛姒柔转头回了家。

    乔倪露雇了两个家政女工,正在打扫卧室之外的其他地方,黛姒柔煮了碗面,囫囵吃下后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吹得她头昏脑胀。

    倒了杯凉水润润嗓子,她窝在床头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发呆。

    手机铃声响了,是宋西禾打来的电话。

    “你还记得张贵英吗?”

    黛姒柔嗯了一声,嗓音带点沙哑。

    张贵英如今已经是国内知名导演了,《鸳鸯袖》就是他拍的,那是她第一次做女主角,靠着这部古装剧火了一把,对她一个新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成就。

    《鸳鸯袖》试镜的时候,觉得剧本写得好,有看头,来毛遂自荐的人不少,张贵英前后看了三千多张照片,快把娱乐圈所有女明星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一个也没看上。

    后来不知怎么就一眼相中了黛姒柔,她试戏的时候全剧组都不看好,但黛姒柔偏偏把国破家亡的公主从较弱、愤恨到坚毅、勇敢的转变演的正正好好。

    这部戏不光拍火了她,张贵英也是凭借自己的才华平步青云,如今快七年过去,他的名声火遍大江南北,大奖拿到手软,综艺和访谈争相请他去,无数红人主动找上门请他拍戏。

    张贵英很敬业,有见解,才华横溢,能火不是偶然,拍他的戏自然是好的,黛姒柔心里期待了一下,问:“他要找我拍戏吗?”

    宋西禾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两秒,接着说道:“对,他知道你复出就立马联系我了,说是手头上有个剧本,好像叫《京中风华》吧,他说觉得你非常适合演女二。”

    黛姒柔一听,嘴角有了笑意,她打开床边的电脑,说:“好,你发给我看看吧。”

    “你别急,如果我告诉你女主角是许黎清,你还接吗?”

    黛姒柔脸上的笑容僵住,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整个人定定的站在那里,半晌不回应。

    听得对面一声喂,她回过神来,用很平静的声音说道:“你帮我约张导试镜吧。”

    没想到黛姒柔能这么快就答应,宋西禾有点吃惊,挂掉电话后,她立马就发来了剧本,试戏的时间也约好了,明晚七点。

    黛姒柔沉思了一会,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输入许黎清这三个字。

    眼前一下子跳出来五花八门的新闻。

    许黎清,身高168,体重48公斤,剑桥大学博士学位,20岁出道。代表作品:《他与夏天》《橘子汽水》《宫墙柳》……

    “许黎清的红毯进化史”“许黎清开直播美出新高度”“许黎清最新动态——《京中风华》女主角定妆”

    ……

    没有黑料,干干净净。

    许黎清的公关团队也都是清一色的人才,从官博运营到每一场活动策划都做的很出色,粉丝也都很理智,不光打造出微博这一完整的追星闭环,此外,owaht、贴吧、豆瓣、知乎等社交平台的日常维护都做的十分出色,进退有度,也从不营造数据焦虑、买热搜博眼球、和别的明星掐架撕b,甚至比专业团队更胜一筹。

    娱乐圈为数不多的,白纸一样的人设。

    和她不一样。

    她和许黎清或许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娱乐圈声名远扬的当红影后,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劣迹艺人”。

    许黎清风头正盛,是因为背后有许家,有江煜,也意味着有整个江家。

    她往下翻,找不到她结婚的消息,信息栏里显示仍是未婚。

    黛姒柔这几年刻意没有关注这些消息,照理说她出国两三年后就是许黎清的婚期,两人也早已订下婚约,迟迟不完婚,大概是有什么变数吧。

    她不懂这些名门望族的事,关掉网页,开始认认真真看剧本。

    《京中风华》是个古装剧,女二的人设一改从前的心机黑化白莲花,矫揉造作小绿茶,塑造得有血有肉,戏份也不比女主少。

    黛姒柔不禁感慨,张贵英站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真本事,看人的眼光独到又精明,这几年捧红了不少人。

    宋西禾带着化妆组过来接她。

    “你想好要怎么面对江煜了吗?”

    黛姒柔漫不经心地望了眼窗外,京北灰蒙蒙的天空萧瑟不堪,包裹着不远处的群山,路边的枝干光秃秃,残雪挂在枝头。今天风大,路旁卷起漫天的灰尘。

    这是她阔别五年的故土。

    “西禾,人这一生,活得太久是不是也没意思?”

    宋西禾不懂,她觉得黛姒柔心里像是装了什么事。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柔柔姐,你有心事吗?”

    黛姒柔想了想,还是选择沉默。

    一路再无言。

    车子到达目的地,黛姒柔和宋西禾一同进了剧组筹备的酒店里。

    穿过一楼酒店古典园林式的酒店大堂,进入中央主楼的电梯,半分钟后叮的一声,到达32层。

    试戏不用穿专门的服装,但为了更有感觉,黛姒柔今天特地穿了件立领式黛绿色的改良旗袍,外面披一件白色大衣,她脸上的妆不浓,粉打了淡淡一层刚好遮住憔悴的面色。

    两人推门进去,有几个后辈认出来黛姒柔,恭敬的朝她弯了弯腰,手指向红木制的门板,示意她们进里面等待。

    黛姒柔点点头,在众人目光里环着宋西禾的手臂进去,门正对着就是小小一方试戏的地方,底下有几个人,坐在背对着隔间的沙发上。

    台上的小姑娘刚准备开嗓。

    一个声音慢慢开口:“换人。”

    而这声音如一道闪电轰隆隆地劈落,黛姒柔只觉眼前一片黑暗,那一瞬间再也动弹不得。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带着桀骜的口气,透出的寒意却是肃然的,如浮着碎冰的溪水流过坚硬的岩石。

    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一片灯红酒绿的喧闹声中,那句带点的笑意:“砸坏了我的酒,就这么走了?”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皮肤发紧,脑子一阵阵的晕眩,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常常听到这个声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她寻着声音,看到坐在长沙发最中间的江煜,身旁挨着许黎清,一双巧手在帮他剥柳橙。

    她明白江煜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未婚妻的戏,一定投资不少。

    黛姒柔从侧面偷偷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整个人带着的一种濯濯尊贵的傲气,皮肤白皙,瘦削俊美,鼻梁笔直,下颔的线条冷硬如寒铁。

    那样一张脸,占据了她的整个七年。

    张导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黛姒柔俩人站在门口,热情喊了声:“柔柔来了啊,后边还有三个人,你先坐下等一会。”

    黛姒柔心中一怵,果然看见江煜和许黎清双双扭头看向她。

    黛姒柔赶紧别过目光:“好。”

    说罢拉着宋西禾坐在沙发的最边边。

    怎么也没想到江煜会来,他之前从不爱淌娱乐圈的混水,现在居然也破例了。

    本以为俩人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试完戏安静离场,但江煜冷不丁开口:“这么久不见,风韵犹存啊。”

    话里带刺。

    黛姒柔硬着头皮应了一句:“江先生好。”

    她没有看向江煜那边,低头翻着剧本,却能感受到身上阴鸷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江煜见她一副温顺乖张避之不及的样子,心中闷了一股邪火,无从宣泄。

    许梨清把剥好的柳橙切块,送到他嘴边。

    江煜眉头一皱:“你自己吃。”许梨清伸到半空的手僵了一下,尴尬的收回去了。

    “怎么不说话?几年不见哑巴了?”他沉了沉嗓音,话里带着恼怒。

    宋西禾在一旁怼到:“小江爷,我们来这是试戏的,不是来陪您叙旧的。”

    黛姒柔拽了拽她的胳膊,偷偷示意。

    宋西禾皱皱眉,觉得黛姒柔实在反常。

    张导旁边的小助理拿着名单喊道:“下一个,黛姒柔。”

    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走上台前,她尽力让自己忘记底下那道肃杀的目光。

    《京中风月》讲的是官宦世家宁远侯府被株连,半壁江山一朝灰飞烟灭,乱世之中,侯门庶女楚琏歌改命翻身,忍辱负重,弃闺房入王府,游走于明枪暗箭中,一步步成为坚韧、清醒的一代名妃。

    身为女二的侯门嫡女楚萧荷自小野心勃勃,习武艺学权谋。

    皇后念着旧情,救下家中所有女眷的性命,只是贬为庶民,而唯楚萧荷因得罪奸人而被陷害与太子有染,沦为军妓遭人践踏,受尽屈辱。本以为尘土皆无,奈何上天厚爱,宁远侯府倒了,她和庶妹楚琏歌却依旧顽强活着。于是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釜底抽薪,从钟鸣鼎食之家的闺阁到翻云覆雨的权谋朝政。一个美人靠上轻卷云袖,一个贵妃椅上执手棋盘。

    黛姒柔站到台上,房间里所有光线都打在身后的白色幕布上。

    第一场戏是她剧本的最后一幕。

    楚萧荷被无边的恨意和野心吞噬,最终惨死在心爱的男人刀下。

    也是在最后楚萧荷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下令送她去军营的人。

    这场戏考验演员的情绪是否有足够的感染力,要从不甘,愤恨到崩溃,绝望。

    黛姒柔酝酿着情绪,站立在台前,眼角划过一滴泪,眼里蕴含着一种要喷薄而出的愤怒情绪,她想尖叫呐喊自己的哀伤愤怒,但很多年来她就习惯了,不喊不叫,甚至不说话了,喉间哭喊之声被压抑住,最终泄露出来的一点点漏音,比尖叫,呐喊更绝望。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她面部变得有些狰狞,话里带着杀伐恨意,让她声嘶力竭。

    张贵英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直到黛姒柔抹了抹脸:“导演,可以开始第二场了吗?”

    张贵英用力点点头:“你继续。”

    第二场戏依然很考验演技,有一场特写,是楚萧荷被践踏后醒来,是她将一生都葬送在仇恨中,沦为政治斗争牺牲品的悲剧开始。

    楚萧荷在浑身撕裂的疼痛中醒来,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眼神空洞,瞳孔涣散。

    那些屈辱的印记落在身上。

    她本该是这四九城里头最风光无限的侯门嫡女。

    觅得好郎君,辅佐朝政相夫教子。

    天堂地狱,不过短短一天,落入泥潭,沦落至此。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拿起剑的那一刻,想起母亲带她去青恩寺拜佛的那些时候。

    剑是平乱世安定,佛是守众生平安。

    可偏偏是剑夺走了她的所有,纵然拜过那么多佛,也无济于事。、

    她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胸中一根弦轰然断了。

    她的手攥到洇出血,身体再难抑制的搐动起来,声声压抑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织出幅暗蓝的悲哀。

    她眼中流出热泪,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她正投入,江煜喝了一声:“够了。”打断了她。

    黛姒柔瞬间出戏,还未调整状态,从地板上爬起来,无措的盯着他。

    那一瞬间对视,她读到的全是怜惜。

    江煜皱了皱眉,双目又恢复成古井无波般的幽深,面容刀劈斧削般的深邃,五官严肃而压抑。

    张贵英有点纳闷:“怎么了小江总?”

    江煜起身拾起外套,临走时抛下一句话:“其他人不用试了。”

    留下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许黎清。

    张贵英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清了清嗓子对剩下几个女演员说:“今天就到这里,麻烦大家跑一趟了。”又转头对着黛姒柔说:“柔柔你一会留下。”

    黛姒柔心里明白,女二这位置是稳了。

    张贵英留下她,大概是要详细给她讲讲戏的。

    其余人悻悻离开了,白来一趟难免心有怨言,可又心知肚明,楚萧荷这个角色,是被她演神了。

    宋西禾给她发了条“我在大堂等你”的消息,也转头走了。

    张贵英打心眼里喜欢黛姒柔,从俩人第一次合作开始就觉得这姑娘可塑性强,敢做别人不敢做的。

    只可惜五年前是她的黄金时期,如果她那时没走,现在还有许黎清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那么好的一个演员,无端成为众矢之的,暗淡了整整五年。

    他觉得惋惜,好在只要有演技,角色对口,年龄的问题并不大,内娱多的是有实力的当红老戏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非但没人忘却反而让人印象深刻,而且岁月对她们格外的偏爱,年龄给了她们更饱满的情绪和韵味。

    他滔滔不绝给黛姒柔讲了一小时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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