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宫中出来,可以到处玩玩看看,长安有很多好玩的。”陈璋语调和软,却仍旧含有天家子弟的俯视,“听说你们在路上遇到阿珠了,她还好吧。”

    “明珠殿下一切安好。”

    “这丫头真是,也不抓紧时间赶路,听说她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圣人真是太娇惯她了。”陈璋摇头。

    陈珠并不是今上亲子,是已故雍王独女。雍王是圣上堂弟,当年镇守灵州之时与叛军作战,死守城池最终殉国,王妃继续浴血奋战,最后死在了那场战役中,二人只留下陈珠一个女儿。

    先帝追封雍王亲王之位,封陈珠为公主,想要将她接进宫中抚养。才四岁的陈珠坚持守在灵州,守在父王母妃死去的那片土地上。先帝赞她忠孝,派遣亲卫保护,还将长安顾家子弟顾衡派去镇守边疆。

    当然,顾衡年纪尚浅,最主要的任务是陪同陈珠——并且监管她。

    虽说住在灵州,可陈珠一年总要回长安住几个月,先帝在时就已如此,庆元帝即位后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庆元帝身体孱弱,子嗣单薄,本来就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侄女。

    翁有清注意到陈璋卫队服制竟然是左卫率字样,东宫六率之一。现下还未立储,皇帝已经将东宫六率之一拨给陈璋驱使,看来她的处境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艰难。

    马车从右银台门进,几人下车步行。

    更何况,翁有清暗暗看着前面四平八稳的陈璋,她气定神闲,淡然自若,完全不像刚刚失去两座靠山岌岌可危的模样。

    不等通禀,曲致家便甩着拂尘出来,毕恭毕敬邀请几人进殿。

    陈璋站在前方拱手行礼,言拙紧随其后跪下,口呼‘微臣参见圣上’,翁有清也垂眼沉默下跪。

    陈晟忙亲自扶起言拙,嗔道:“你伤重未愈,何必如此多礼。”

    “尽到臣子本分而已。”言拙温和一笑。

    “你写的信我已经看了,很好,破了这样一桩冤案,是大功一件,剩下的就让有司去处置,你多休息几天。”陈晟坐回书案前,示意陈璋言拙二人坐下,“你有什么想要的?”

    言拙的视线扫过翁有清,陈晟和蔼询问:“你就是翁娘子?多亏了你,言拙才捡回一条命。站起来回话。”

    翁有清起身,缓慢回道:“言司直这样的人才,若让他冤死在那穷乡僻壤,老天都看不过眼。民女只不过恰巧路过,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天路过的偏偏就是你,偏偏就是你救了言七郎的命。你有什么……”

    陈晟尚在说话,言拙倏地站起来跪到正中:“请圣上恕臣无礼。圣上方才问我有什么想要的,臣斗胆问一句,圣上是否金口玉言,想要什么都能给?”

    陈晟乐了,饶有兴致问:“这是自然。什么要求能让你如此郑重其事,说出来听听。”

    言拙叩首:“请圣上为臣与翁娘子赐婚。”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陈晟抿唇,扶着桌沿向后仰了仰身子。许是听说了传言,陈璋只是对言拙办事速度感到惊讶,局外人一般打量翁有清。

    曲致家悄悄抬眼观察局势。

    翁有清慢了一拍,作为主角之一后知后觉大惊失色,侧头去看言拙。他跪在地上看不清神色,然而听语气是极坚定。

    “翁娘子救了臣于危难,日夜照拂,耽误前程也在所不惜。救命之恩本就应当以命相报,千言万语,皆显浅薄。更何况翁娘子至真至善,是天下难求的女子,臣愿余生护她周全。”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半晌,陈晟才回过神,犹疑着问:“你可想好了,言拙?”

    翁有清也跟着跪下:“请言司直收回方才所说。治病救人乃是行医之人职责所在,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与你朝夕相处的确是众人皆知,若是男子因此便思虑与我成亲之事,那我宁愿一生不嫁。更何况民女出身低微,又无父母,实在不堪为良配,言司直还是三思。”

    陈璋‘咦’了一声,歪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看着翁有清,小娘子口齿倒蛮伶俐,而且说得颇有道理。

    “这…”陈晟也迟疑了。

    “救命之恩不报,臣无颜为臣子,更无颜为人,岂非禽兽不如。黄金万两,财宝布帛,皆不如臣心中道义。”言拙再次叩首,“请圣上成全。”

    翁有清不再回话,跪在原地抿唇不语。目光盯在眼前地面上,早已神游天外。

    早就知道这小子会来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不徐徐图之,而是想用雷霆之势将事情定下,甚至连父母都越过去。刚才说这么两句无非是走流程,所谓的“收下吧”,“不行不行,如此厚礼怎么使的”,“不收就是瞧不起我”,“好吧好吧,你看你这人。”

    当然了,也没有人把她的意志算在内,毕竟‘那可是言七郎’哎。

    这么严肃的场合,翁有清甚至想打个呵欠。言拙这小子太狗,连一句‘心仪’都不愿说,将救命之恩翻来倒去说上一千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救命之恩’才被迫绑上一个孤女。

    从言拙态度转变开始,翁有清就很好奇他图什么,在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后,她懂了。

    言七郎名满天下,又正值婚龄,登科后进入大理寺任职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想要说亲。上到世家豪门,下到同僚同科,远到戍边大将,近到家中亲眷。

    所有人看言拙的目光不像看人,活像在看待分的猪肉。群狼环伺,绿光森森。

    人心各有打算无可厚非,但接触几日下来,翁有清察觉到言拙绝不是会被左右的人,他心之坚,金石不移。

    他习惯掌控一切,自己的后院也不例外。

    而且言拙如今已经足够惹眼,显然是权臣预备役。他不需要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来稳固地位,而需要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家世显赫的妻子无法控制,不能满足他的愿望。

    言拙现在最令人心慌和瞩目的是——他没有缺点。家宅安稳,作风正派,蒸蒸日上。如果结亲再如此完美,恐怕有人忍不住立刻出手了。

    若是有一门稍低的婚事,能给予其他人‘嘲弄’‘调侃’他的空间,言拙有喘息的余地,让人觉得——天之骄子也得为俗事所缠,踏入凡间了。

    但他特寻一门身份低的妻子未免太过刻意,不说别人,就环伺的群狼都不会同意,必定千方百计搅黄。

    翁有清不一样,一顶‘救命之恩’的帽子扣下来,谁敢说半个不字。言七郎都如此大义,谁还会当这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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