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有着故人之姿,所行之事却与她截然相反,阁下究竟是何人。”景元冷声道:

    他提起了手中的石火梦身,刀刃流金辉耀,灼灼火星,汇聚为有形的锋刃。

    “我除了是白珩以外,还能是谁呢?”

    白珩略显失望的耸耸肩,眼眸中的那抹红泽愈加浓郁。

    那微沉的眼角也仿佛用眉笔涂上红妆。

    “她的确是白珩,而非倏忽附身后的傀儡关于这点,很遗憾,她没有撒谎。”白衡出声提醒道:

    他的手中还握着倏忽之种。

    自然能够感受到那股气息的指引。

    先前,那股气息的确指向了冰封在六相冰中的白珩。

    可在白珩复苏后,那股倏忽血肉对她的影响却瞬间荡然无存。

    倏忽,的确埋葬在了幽囚狱的更深处。

    那为局面又为何会变为此刻那般。

    “抱歉,我只能失陪片刻了。”白珩面带浅笑,眼眸中闪过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心绪:“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其实蛮想陪你们到长乐天喝上两盅的。”

    话落之时。

    景元手中发劲,石火梦身倏然搠下,金色罡风阵阵,斩断雾气,直接朝着白珩袭来。

    可就在那股罡气掀起白珩的长发时。

    一道拉长的青紫色的虚影却从虚空中探出,陡然放大,将那石火梦身所挥出的罡气吞下。

    这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待那金色光晕消散在青紫色的虚影之中时。

    白衡与景元同时注意到。

    此刻,白珩的形貌发生了些许的变化,原本淡紫色的毛发似乎染上了青色的光泽,垂及腰间,显得更加颀长柔顺。

    而那条狐尾轻轻摇曳,仿若化作千尾,青紫色的虚影附着其上,带着一股诡谲的威慑。

    她手执一柄天青色的长弓,金色枝蔓的纹路蔓延在长弓之上。

    虚数箭矢在她的手边流转。

    而那仿若涂上红妆的眉眼中,多出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冷意。

    那是孽物的气息。

    其浓郁程度,即便相较于全盛时期的倏忽,也不遑多让。

    白珩并未搭箭上弦,只是冷冷的扭过身来,眼眸中兴许还保留着些许曾经的记忆:

    “我并未想过伤害你们,让我带祂离开,仅此而已。”

    此刻站在二人面前的,仍然是白珩没错。

    只不过,她并不再是七百年前的那位狐人第一飞行士,「罗浮」第一酒蒙子,是那屡次逢凶化吉,梦想遍历星海的狐人旅行家,白珩。

    现在的她,或许用「丰饶」令使,「千尾妖狐」—白珩形容才更为贴切。

    “无名客的罗盘指针只会指向两个方向:渴望一睹风景的未知之地,和我们最终的埋骨之处——有时它们是同一个地方。”

    或许在记忆的深处,白珩自己也逐渐淡忘了这句话吧

    七百年间。

    为了抗衡倏忽血肉的影响,她蜷缩在这阴冷逼仄的幽囚狱中。

    她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中的她,再次经历了那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她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在一次外出星海的游历中失去踪迹,只把她留在狭小的院井之中。

    她就那样翻阅着父母所留下的游记,心想着某天。

    因为那场冒险而格外狼狈的父亲会衣衫褴褛的回到家中,继续用那粗短的胡子扎她的脸。

    而她则会嫌弃的把父亲推开,主动投入母亲的怀抱。

    母亲则会抱歉的揉着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到厨房蒸着上好的枣糕。

    可小白珩啊。

    就在那院子的藤椅上摇啊摇,看着因春雨而泥泞的院子沾满尘土。

    她执起笤帚在那院中扫啊扫,看着因暑气而爬上夏蝉的院子逐渐有了烟气。

    她坐在那园中的枣树下望啊望,看着那秋色的纹理晕染着枯黄的落叶。

    她在那落叶中走啊走,一步一步,直到院子里下起了雪,她穿上裘衣,独自在柴房里蒸起了枣糕。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最后的得心应手,她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晃眼,她好像长大了,如同父母那般,成为了一位星槎飞行士。

    她想起星槎海的星槎起落。

    一艘艘的星槎启航,可最后能够返航的,却是寥寥无几。

    她想起战场的血肉泥犁。

    破碎的舰船,残破的身躯。

    是啊,他们没有自己的好运。

    她想起了昔日在那鳞渊境边把酒言欢的好友。

    杯中倒影,却苦留遗憾。

    不知为何,她的记忆这样模糊,她所能看到的,只留那生死的苦楚。

    七百年来。

    那个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对着她低语呢喃。

    倏忽的血肉侵染了她的记忆,让那些死生的画面一遍一遍于她的眼前浮现。

    在那七百年的冰封中踽踽独行。

    她真的好冷。

    可这时,一道温柔的身影却给予了她怀抱。

    她赐下生机的葳蕤,她蓬勃生辉,让她忘却了所有生死的苦难。

    祂是谁?

    她不知道。

    只听祂说,微小的幼芽将成长参天,甘霖自枝头落下,将为她驱除病痛与毒害。

    祂不忍衰亡与痛苦,只要她愿意祈愿,祂将带走一切生死的顽疾。

    白珩缄默不言,她依旧蜷缩着身子。

    可后来,她脑海中平添了许多从未有过的记忆。

    那些记忆并不属于她。

    而是属于那些被倏忽杀死之人。

    倏忽将她们所历经的苦难一遍遍的在白珩的脑海中上演。

    直至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摧毁她的心智,待她于麻木中道出那句:

    “众生有疾,药王慈怀。”

    祂终是牵起了她的手,同往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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