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推开门,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但远山旷野,不再是商店街熟悉的景色。

    天上倒悬着三个月亮,一个比一个大,最大的那个近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到。

    路遥略微停顿,抬步走出去。

    脚下嘎吱作响,是积雪。

    银色的月光衬着满地雪色,晕染出周遭灰白的轮廓,荒凉寂静。

    这便是世界的尽头,也是路遥的第七间店铺所连通的异世界。

    大约一年前,路遥意外绑定异世界经营圆梦系统,并继承了一条废弃商业街。

    圆梦系统声称路遥因许下愿望而与它绑定。

    为实现这个愿望,路遥必须不断前往异世界开店,并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

    只是路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记得绑定圆梦系统的缘由和过程,也忘记了愿望本身。

    饶是如此,她花费近一年时间,成功在不同的异世界开启了六间店铺——小吃店、美甲店、盲盒店、毛茸茸小店、超时空电影院,以及童年补习中心。

    圆梦系统拥有开启时空星门的能力,使得路遥的店铺存在于她生活的世界和异世界相重叠的空间夹缝。

    星门开合之间,门外的世界随店主心念转换时空。

    店主可在本世界和异世界自由穿梭,店主所经营的店铺亦同时出现在两个世界。

    不过,这些店铺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当前所处异世界的客人。

    而眼下,路遥准备在这个提示线索为“世界尽头”的异世界开一家新店。

    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儿,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皮肤冷白如雪,银色的短发,鲜红的眼瞳,稚弱之下又有几分不同寻常。

    小朋友叫路不独,年近一岁。

    祂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如今甘愿为店主的护卫。

    路不独几步追上路遥,牵住她的手:“母亲要在这里开一家旅店?”

    新铺面已经挂上写有“路遥的旅店”几个字的招牌。

    路遥:“世界尽头,总觉得有一种阅尽千帆、无处可归的落寞。旅店虽不如家,歇脚总归够了。”

    路遥回身,在月光地映照下观察新店的招牌。

    站在商店街外面看,招牌上写得是汉字。

    而来到这里,招牌上的文字变成了奇异而古怪的形状。不过有系统存在,异世界的文字和语言并不是阻碍。

    此时这几个奇怪的文字看在路遥眼里,意思依然是“路遥的旅店”。

    这次的线索提示格外抽象,仅有“世界尽头”四个字。

    路遥凭经验设想过几种可能,最终还是敲定“开旅店”的方案。

    她的第一间异世界店铺被客人称作“世界尽头的小食堂”,如今再开一家“世界尽头的小旅馆”,分坐商店街两侧,正好相称。

    不独似懂非懂,如实说道:“可是这附近没有人的气息。”

    不用不独提醒,路遥早已察觉旅店周围荒凉寥落,不见人烟。

    不管在哪里开什么店铺,没有客人就头疼了。

    路遥已经拥有六间店铺,和圆梦系统也算是欢喜冤家。

    系统就算有什么想法,最多在信息上误导她,或是在任务上为难她,不大可能将店铺连接到没有人的世界。

    路遥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奇特的钥匙,朝虚空画出一道圆弧:“先叫哈罗德过来。”

    钥匙凌空划过的地方形成一道门,她上前曲指轻叩。

    “笃笃笃——”

    响过三声后,门后传来锁把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黑衣蓝瞳、扎着高马尾的少年。

    哈罗德收起和路遥手里一样的钥匙,回身看向正缓缓合上的时空之门:“这法子确实好,比我到处找你方便许多。”

    哈罗德,来自亚历山大大陆的巨龙一族,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

    路遥开美甲店时,与这头小黑龙结缘。

    自第二间店铺之后,哈罗德总会想办法找到路遥在不同异世界的店铺,跟过来帮忙。

    路遥最近在练习使用新得到的能力,前两天尝试优化了时空之钥。

    现在使用钥匙召唤哈罗德,低调又方便。

    哈罗德扫一眼四周:“这次的店铺怎么在这种地方?”

    荒郊野岭,鸟雀都少,更别说人。

    没有人,就做不起生意。

    路遥耸肩,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今夜无事,走远一点看看,兴许能找到村落或是城镇。”

    三个月亮挂在天幕上,雪地又白。

    没有照明也能清楚视物,路遥把手机揣在兜里。

    三对脚印自旅店门口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旅店变成了小小一点,四周仍是一片荒芜雪景,不见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

    哈罗德瞥一眼路遥,她的脸色在月色下有些惨白。

    “已经走了很远,这附近应当是没有人。”哈罗德说,“你和不独先回去,我飞出去看看。”

    尖利柔韧的荆棘盘根错节,被积雪覆压在下。

    哈罗德和不独身体强韧,没感觉到刺藤的阻碍。

    只有路遥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幸而出门时换了厚实的深筒雪地靴,倒是没受伤。

    她直起身喘了口气,极目远望,心下失望,周围确实没有变化。

    路遥敲出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出现得很快:【什么?】

    路遥:“没有人可没办法做生意。”

    系统:【怎么会没有人?这么沉不住气,倒有点不像你。】

    有统统这句话,路遥放心了:“算了,今天太晚,先回去吧。”

    哈罗德还想化作巨龙,独自飞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路遥摇头,叫他一同回去。

    就算附近有人,这时间也不会在外面,不如明早再过来

    转身时,路遥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枯树。

    那树碗口粗,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树枝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下方坠着一排尖细的冰凌。

    路遥走近,仰头打量。

    这棵树的主干半腰有个洞,凹陷处挂着一个形状奇特的东西。

    路遥开始以为是嵌进去的枯叶,走近发现那东西像一颗巨大的茧,比正常虫茧大四五倍,外层颜色沉浊。

    她伸手想去摘。

    哈罗德上前按住她:“别动,我来。”

    没想到这东西脆弱,哈罗德摊开手,脸色微微难看:“碎了。”

    路遥闻到一股带有腥气的奇异味道,凑近了看,那茧呈暗红色,顶端被哈罗德捏碎了一截。

    她不禁伸手拨弄碎屑,眼睛微微睁大,碎屑之下有东西:“这……像是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沉睡在茧里的人形生物。

    ---

    世界尽头,路遥的旅店。

    店里还没装修,空荡又凌乱。

    路遥从隔壁员工办公室搬来一张折叠桌,带了三张小凳子,一条绒毯。

    支起桌子,铺上毯子,路遥示意哈罗德把刚从外面带回来的人形生物放上去。

    哈罗德几下剥掉小家伙身上残留的血色碎屑,将其放到桌子中间。

    袒露出来的确是一个小人,路遥伸手量了一下。

    这小人约有六七厘米高,身形和四肢与人类一般无二。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很小,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拇指小人。

    小家伙有一头凌乱的深灰色短发,双目紧闭,右手握着武器,小臂上有一个疑似兽角的图案。

    他握在手里的武器像一根细短的箭矢,灰白的细杵一端绑着一块打磨过的锥形石头。

    路遥试着掰开他的手,将武器取出放在一旁。

    他身上仅裹着一块脏兮兮的皮毛,足踝和脚上绑着干草,此外再无御寒之物。

    路遥看他胸脯还有些微起伏,稍稍安心:“会不会是在冬眠?”

    哈罗德抵在桌边看了一阵:“看着像快死了。用魔法试试?”

    路遥有点犹豫,先用毯子将人裹起来,转身朝门口走。

    “你们看着他,我去提个火炉来。”

    路遥很快回来,拿来一个小太阳,插/上电塞到桌子底下。

    桌面有了暖意,路遥把拇指小人推到中间最温暖的位置。

    大约过了几分钟,不独忽然出声:“他要醒了。”

    路遥也一直注意这小家伙,他闭着眼翻了个身,脑袋在柔软的绒毯上蹭了蹭,忽然僵住不动。

    哈罗德性子急,伸出一根手指轻戳桌子中间鼓起的小包:“别装了,看见你动了。”

    小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再动弹,仿佛刚才只是三人的错觉。

    路遥抬头望天,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砂糖橘,剥掉皮,取一瓣掰开,将新鲜的果肉放到小人脑袋旁,清甜的柑橘香弥散开。

    一秒,两秒,三秒——

    躺着装死的小人忍不住偷偷抽鼻子,这细微的动作被三人看在眼里。

    哈罗德有样学样,摸出一把五香牛肉粒,剥开一颗推过去。

    风干的肉粒混有香料,散发出诱人的气味。

    小人死死绷着脸,脸都涨红了。

    不独也去摸口袋,结果只有一把积木零件。

    装死的拇指小人憋不住了,霍然睁开眼,两手一伸抱住牛肉粒,翻身一滚,转身准备跳下桌子。

    路遥眼疾手快,双手一捧,接住拇指小人,将其捂在手心,温言细语:“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她寻常一样说话,听在拇指小人的耳里,系统自动翻译成对方能理解的语言。

    僵持一阵,手心闹腾的小人渐渐安分下来。

    路遥张开手,将他重新放到毯子上。

    拇指小人怀里还紧紧抱着牛肉粒,警惕地抬头,看清路遥的样子,不禁后退两步,青灰色的眼瞳里流露出惊讶。

    这一刻,桌上小人宛如被三个巨人包围。

    过了许久,小人壮着胆子出声:“你是大人类?”

    人小声音倒很洪亮。

    大人类?

    路遥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落在小人面前:“你好,我叫路遥。你有名字吗?”

    拇指小人震惊得牛肉粒掉在桌子上都没反应,好半晌才回过神,探头轻嗅路遥的手指,试探着伸出手。

    她的手那样大,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将他按倒,刚才也轻轻松松将他捂在手心,但摸起来皮肤柔软,和他没有太大区别。

    “我叫蒙克,红猪部落的蒙克。”蒙克大声地自我介绍,忍不住再次惊叹,“真的是大人类!”

    路遥觉得这小家伙有点虎,把缺了一瓣的砂糖橘推到他面前:“第一次见我这样的人?”

    小小的砂糖橘比蒙克脑袋还大,但小家伙眼睛发亮,凑过去嗅闻。

    清新的柑橘香格外诱人,蒙克没忍住咬一口,愣了一下,他开始努力把橘子往身后藏,发现怎么都没办法藏起来,丧气地坐下来。

    蒙克:“族长说大人类很久以前就消失了。他们太弱了。”

    蒙克又跑去啃一口牛肉粒,嚼着嚼着开始发呆。

    明明是最冷的暮月季,这些大人类从哪里搞来这么新鲜美味的食物?

    这肉干竟比霞光部落的熏肉干还好吃。

    路遥朝哈罗德示意,随后对蒙克说:“可以跟我们讲一讲你的事情吗?作为谢礼,这些食物都送给你。”

    哈罗德的衣兜像个百宝袋,砂糖橘、牛肉粒、炒花生……在蒙克面前堆成小山。

    蒙克脑袋越伸越长,不可置信:“这些都送给我?”

    路遥点头。

    蒙克根本没犹豫,眼里冒出兴奋:“你想知道什么?”

    路遥目前最想知道她的旅店能不能开下去,为此就得了解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里的人。

    ---

    蒙克是一个生活在尼特安大陆上的小人。

    他说像路遥这样的大人类,他只听族长当故事一样讲起过,从未想过有一天真能遇见。

    因为暮月季天气严寒,食物短缺。

    蒙克随同伴一起出来狩猎,不慎掉队,被风雪阻了回家的路,只得就地结茧。

    “结茧”是小人族的天赋技能,遇到濒死绝境才会使用。

    蒙克是第一次结茧,没想到竟遇见传说中的大人类。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蒙克说话没有条理,思维跳脱,想到哪里说哪里。

    路遥有经验,熟练地筛选出有用信息。

    她根据蒙克给的信息推测,尼特安大陆上曾经有和路遥一样的普通人类,被后来的尼特安小人称为大人类。

    传说中的大人类灭亡后,尼特安小人成为生活在尼特安大陆上的有智种族。

    而且可能在某种原因下,此前的所有文明都随着大人类一起消亡了。

    尼特安小人的生活环境相当原始,他们依靠“狩猎——采集”的方式生活。但是有简单的数字概念、语言概念,并且保有少量书面文字,只是识字的尼特安小人少之又少。

    蒙克的部落就只有族长和几位长老略识一些字。

    小人族数量大概不少,分散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各部落之间有少量以物易物的行为。

    路遥叹息,人类灭亡之后的世界,难怪被称作“世界尽头”。

    兴许是肉干的味道太好,蒙克干啃半颗,又贪心地吃了一整瓣砂糖橘,涨得小肚子滚圆,躺在食物山上发愁。

    雪深路远,他没办法把食物全部带回部落,但放弃一部分,又舍不得。

    路遥给他出主意:“你先带一部分回部落,再叫族人过来帮忙把剩下的运回去。”

    蒙克眼睛一亮,觉得这办法可行。

    大人类好像也没有族长讲得故事里那样无能,脑子还很好。

    路遥剪下绒毯一角,叠两层给蒙克做了一件御寒的兜帽小披风,又用碎布料缝了个荷包样式的储物袋,塞一个砂糖橘、两颗花生、一颗五香牛肉粒进去,用线绳扎紧袋口,交给蒙克。

    蒙克披上柔软暖和的新衣服,发疯一样在桌子上打滚。

    高兴够了,他才扛起硕大的包袱,跳下桌子。

    “路遥,最多五个沐阳日,我就回来。”蒙克站在门口,回身跟路遥告别,“你要等我。”

    路遥笑着朝他挥手:“路上小心。”

    ---

    路遥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忍不住打呵欠:“没留神,天都快亮了。”

    哈罗德:“这个世界只有小人族,你打算怎么办?”

    不独手上把玩着几块积木零件:“只能以物易物,卖食物说不定好一点,我觉得水果店或者蔬菜店就很好。”

    这个世界贫瘠,食物是硬通货,肯定比旅店吸引人。

    以这个世界的经济和文明发展水平,旅店实在有些超前。

    系统提醒:【请店主谨记规则,一旦决定经营主类,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不可更改。】

    路遥:“放心,没想更改,只是原来的装修方案不能用了。”

    路遥从不独手里抽走一块积木零件,细细摩挲:“我有一个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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