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殊合知是他一路步行过来的事被她知晓了。外头人估计不知道怎么议论呢,无非又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沾花惹草惯了,如今倒攀上高枝了。

    他自己平日里对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自是不介意的,但一想到谢檀会因此介意,心里倒有几分不舒服。

    “看见外面日头大好,正好出来走走消消食罢了。若因此给殿下带来困扰了,还望殿下恕罪。”说话间低头行礼赔罪,态度诚恳极了。

    谢檀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睨了他一眼,径直越过他往厅堂方向走去。

    季殊合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人相继进了厅堂坐下,桌上已经提前放置好了茶水。谢檀屏退左右服侍的婢子,屋里只留红芍以及怀信候着。

    “季公子二次来访,究竟所为何事,还望一次说个明白。”谢檀转头望向他单刀直入道。

    “自然还是为了家兄之事。”季殊合从容道。

    “那季公子这回可要好好说说“家兄”之事,可别又偏了题了。”谢檀奚落。

    家兄二字明显加重了语气,看来是听出来昨夜的试探了。嘶,季殊合暗自摇头,可真机敏。

    “自然。”季殊合折扇颔首。随即他望向红芍方向:“可否请殿下先屏退身后伺候的女使?在下要说的事实在是万分紧要,容不得第三人听到。”

    谢檀皱眉未答,红芍却是忍不住俯耳低声:“公主,不可!为了您的声誉!”

    说完还紧锁着眉头扫视了他一眼,满眼都是不信任的模样。

    季殊合汗颜,自己如今的名声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吗?

    他打着哈哈圆场:“无妨,若是不信任的话,这位姑娘可守在门口,倘若发生了任何事,可第一时间冲进来。”

    红芍犹豫间没有回答,谢檀替她做了回复。

    “红芍,你同季公子的小厮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唤你进来。”

    “对,怀信你也跟红芍姑娘一起出去。”季殊合附和道。

    红芍望向季殊合,不情不愿地跟着怀信缓步后退。“吱呀”一声,木门被阖上。

    “季公子折腾了大半天,现在可以说了吗?”谢檀冷语。

    “季某惭愧,叨扰殿下这么久。”他抬手行了个礼,随即正色道:“敢问殿下这次可能帮我季家一次?”

    谢檀兴致怏怏:“本宫凭何要帮你季家。”

    “凭季家将来一文一武皆能为你所用,这个条件如何?”

    “笑话,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整个天下如今都是我谢家的,本宫要你季家一文一武有何用。”谢檀讥讽道。

    “现在不需要,日后可未必。”季殊合不置可否。

    谢檀放下茶盏,神色凛然:“季公子这是何意?”

    季殊合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泰然自若道:“向殿下表忠心罢了。”

    “要表忠心也是该向圣上表,季公子来本宫这里作甚?”谢檀顿了顿,嗤笑道:“况且,季家所谓的表忠心就是指纵容季殊羽谋反?”

    季殊合闻言收敛了神色,望着她平静道:“殿下,你我皆知,家兄这事本就冤屈。”

    话音刚落,气氛陡然严肃起来,一时无人说话。

    看对方似乎不打算兜圈子了,谢檀盯着他缓慢开口:“你知道什么?”

    “殿下不必多疑,只需知晓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即可。”季殊合也望向她毫不退让。

    谢檀扫了他一眼,迅速起身:“本宫不明白季公子的意思,若要求我救人,还请安国公亲自上门为好。”

    季殊合疾步上前伸手虚拦住她:“殿下留步,家父年纪已大,且如今卧病在床,实在不适合再叨扰殿下。”

    谢檀垂眸,看向面前横住的半截手臂。

    第二次了,是自己看着太好说话了吗?

    她抬眸直接道:“恕本宫直言,以季公子的能力,目前还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

    “那可未必。”季殊合面带笑意,语气莫名。

    “哦,是吗?季公子方才说季家一文一武皆能助我,武我知道,季大公子少年郎将。那文不会指的是季二公子您吧?”

    “凭季二公子在花楼里吟几句艳诗,就能助我了?”谢檀盯着他似笑非笑。

    季殊合闻言噎了一下,欲言又止,脸色涨的通红。

    该死,一定是怀信又在外面疯言疯语了,回去就把他卖给离娘。

    门外吹着冷风的怀信无端地打了个喷嚏。奇怪,最近染了风寒吗?

    “咳,总而言之,殿下,你我并非仇敌,救下家兄对你而言也并非难事,且日后大有裨益。”

    “而我,也会成为殿下您最利的一把刀。”季殊合说完,俯下身去,这是一个表示臣服的信号。

    缓缓,谢檀开口:“为何?”

    “谁知道呢,许是为了在这乱世中求一份安稳,保全家人罢了。”季殊合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没再开口,谢檀却都懂了。

    低头看向他,季殊合今日未披大氅,只着一件单薄青衫。如今半欠着身子,衣衫被肩胛骨顶着,微微拱起,留下一片暗影,更显得整个人瘦削薄弱。许是俯身的时间过久,肩膀在微微发抖。

    不知被枭首那天是不是也抖动的厉害。

    半晌,谢檀道:“起来吧。”随即转身回到太师椅前坐下。

    “你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季殊合也跟着坐下:“还请殿下明日早朝上折子,奏家兄谋反,当以死罪论。”

    “这是为何。”谢檀平静反问。

    看着谢檀毫不惊讶的样子,季殊合就知道他跟长公主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季家虽不如往昔,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远山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的。若季殊羽死了,季家彻底没落,那就少了一份制衡的筹码。自古文武两官相轻,季家没了,岂不放任那些文官集团一家独大?

    所以,季家得救,还得拐着弯儿去救。若一开口便是去救,反而会让他们担心圣上是不是偏袒武将,不利于朝堂安宁。

    还有一层原因,若圣上真的准奏季殊羽死罪,只怕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就该担心了。对国家有功的人说杀就杀,更何况他们这些吃白食的人呢?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他说的那句,文武皆为她所用。她正愁眼下无可用之兵,如今这东西就递上门了。

    季殊合这招以杀止杀,声东击西,是个好法子。

    看来他也算有点脑子,倒不像传闻中那样纨绔。

    “殿下闻言镇定自若,想必已经知晓原因,又何必再问。”耳边传来一股清润的声线,语气平缓,清浅含笑。

    谢檀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今日目的已达成,旁边的男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正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谢檀移开视线:“本宫明日会上折子,季公子无事便可家去了。”

    “关于季公子要如何为本宫所用的问题,还请想好了再回答。”

    “那是自然。”季殊合颔首。

    两人相继起身,金丝楠木大门从里面被推开。等候在外间的红芍早已备好了大氅,准备给公主披上。

    一阵寒风袭来,季殊合的衣角被吹得卷起来。怀信望着公子单薄的衣衫,尴尬地挠了挠头,又不能怪他,是公子自己要这样穿的。

    谢檀看着季殊合一副随时都能被风刮走的样子,皱眉,这也太瘦了。

    “红芍,把大氅给他,去屋里取我的软毛织锦披风过来。”

    红芍闻言一愣,瞪了怀信一眼,把大氅甩给他,转身进屋去了。

    这个大氅倒是白底暗纹的,款式不分男女。年前尚衣局送过来的,谢檀一次也没穿过。

    望着季殊合将大氅披上,谢檀唤上红芍转身离开。

    “多谢殿下赐衣。”背后传来慵懒的声调。

    谢檀挥了挥手表示无妨,并未回头。

    季殊合盯着谢檀的背影,直到看不清才离去。

    “公子,咱们现在是家去吗?”怀信跟在季殊合后面问道。

    “不急,先去趟文渊家。”

    文渊乃鸿胪寺卿文道成长子,与季殊合是自幼的交情。

    谢檀进宫的时候,正碰上裴望廷给谢伯玉讲学。

    “治国不治人,乱也;治人不治心,乱也。”

    “陛下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知道,就是要把握好人心的意思,就跟先生你之前说的一样。”

    “政之所心,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

    “对。”裴望廷颔首。“殿下学得不错,可还要注意为政之道不仅”

    “阿姐,你来了!”谢伯玉眼尖地看到谢檀走进来,飞奔过去,打断了他的话。

    裴望廷闻言瞬间抬起头看了谢檀一眼,在她走近时,又迅速低头敛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垂着的手腕,微微抖动,泄露了他的情绪。

    竟然真的回来了,还好,还好回来了。

    谢伯玉拉着她的手走到案几前,翻开书页,向她展示今日所学的内容。

    裴望廷闭眸,压下心底情绪,微欠身行礼:“长公主万安。”随即后退几步让出了位置。

    谢檀听得他声音有些嘶哑,细瞧着,似乎眼尾还红了。遂问了一句:“裴先生近来身体不适么,为何声音喑哑?”

    裴望廷闻言,压下心底快要翻涌而上的酸涩,平静道:“多谢长公主关心,在下身体并无不适,只是昨夜未曾睡好罢了。”

    谢伯玉听了,立马要让身后伺候的小黄门去太医院抓几包安神静气的药材过来。裴望廷连忙制止了他。

    “多谢陛下垂爱,微臣身体实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谢伯玉看他坚持也就罢了,目光转向谢檀。

    “阿姐今日来宫里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我欲前往关外查探季殊羽一事。”

    “不可!”谢伯玉惊呼。

    裴望廷闻言也也紧盯着谢檀。

    “阿姐,我不是反对你去,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关外距离上京千里之遥,阿姐你金贵之躯怎可去那苦寒之地。”谢伯玉一字一顿道。

    “裴先生你说对不对?”他扯了扯旁边裴望廷的袖子。

    “陛下说得对,长公主千金之躯,若要处理此事,大理寺亦可派人前往。”裴望廷正色道。

    谢檀不答反问:“陛下方才可是在学治国之道,人心为盛?”

    作者有话说:

    1 治国不治人,乱也;治人不治心,乱也。出自《韩非子·内储说左下》

    2 政之所心,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出自《管子·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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