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斗转星移。

    近百年,九危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定,没有战四方扩八荒。

    永和一百九十七年,九危山,摘星阁。

    黑瘴浮动流窜,暗紫的六芒星阵拔地而起,竖起刺眼的光柱,头顶是诡异的夜色星辰,连接成线,投射的碎光映入古老阵法中的女尸身上。

    郗意浓躺在星阵里,周身奇经八脉的重要穴位都被定上细小的星光,砍掉的头颅经过百余年的缝合,如今已然复归其位。

    祈胥在旁护法,看着虫苍用邪术将郗意浓颈间的缝痕淡化,最后一条赤尾化作溃散的流光钻到她的脖颈表面,变作缠绕的朱红围纱。

    而后,遍布奇经八脉的星光隐退。

    乌云覆盖,夜幕苍穹不见繁星。

    虫苍松了口气,抬手擦去额角溢出的冷汗,转身,拱手道:“君上,成功了。”

    整整一百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祈胥撤掉阵法,接住半空的郗意浓,摸了摸缠在她颈间的朱纱,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在下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虫苍道:“不过无大碍,娘娘的颈上有痕迹,围上朱纱还能挡一挡。”

    祈胥低眸,摩挲着一截,手感细腻,由狐尾的毛发织成凉滑的围纱。

    还挺好看的。

    他也就任由之,打横抱起郗意浓离开摘星阁。

    不到半日,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的君上痴情感动上苍,花了一百二十八年终于缝合好娘娘的尸首。

    是夜,长明灯不灭,寝殿内一派烛光葳蕤的暖意。祈胥抱着郗意浓的尸体,让她的脑袋枕着自己的肩,十指紧扣,身体相偎。

    “阿浓,我们成亲吧。”

    他与她抵着额,看着近在咫尺、闭目的姑娘,忍不住勾起唇,自顾自笑着呢喃。

    “成了亲,我们就是夫妻。”

    祈胥环住她的腰,英俊的面目下移,埋在女人的颈窝,十足十的亲昵交缠,宛若交尾的蛇,孤寂深夜里,他的嗓音哑得不正常,好似只是提了句成亲就足以让他颅内兴奋致幻。

    “做了夫妻,我就是阿浓的蛇了,阿浓这辈子都不能抛弃我。”

    “我相信阿浓不会始乱终弃。”

    他温热的薄唇吻了吻郗意浓的锁骨,笑意满足,“好爱阿浓啊……”

    “阿浓,我的阿浓。”

    祈胥说到做到。

    翌日,整个九危都知道他们的君上要与未来娘娘举行大婚。

    有魔擅占星,观天象,推星历,算出半月后便是成亲的良辰吉日。

    是以,宫中上下抓紧布置,不敢松懈。

    这期间,祈胥常常会带着郗意浓离开寝殿到外面‘散步’,尸体没办法行走,更不可能做成傀儡,那就由珍兽拉撵,香车内的窗户两侧是轻幔,系着五彩结,尾端挂着铃铛,随着车兽行走会摇出清脆悦耳的鸣声。

    祈胥会坐在郗意浓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五指,时而挠挠手心,时而捏捏指尖。

    “阿浓,你瞧,这就是我们大婚时的场景,是不是很美?全部按你的喜好来办的。”

    尽管郗意浓看不见,尽管她毫无体验,但祈胥仍兴致勃勃,耐着性子给她介绍。

    转眼已过半月。

    婚典当日,宫中红绸飘飘,连绵肆意,随处可闻鸾鸟喜啼。

    暮央殿外,合欢树开得正盛,稠艳的红拉成细尖的丝,沾成团扇般,一簇接一簇,放眼望去像挂了红灯笼,衬得分外喜庆,端着玉器的侍女井然有序进入殿中,惊得枝头的喜鹊扑腾翅膀,飞到窗头站立往里看。

    殿内,艳丽的红幔从梁顶垂落,夜风拂过,纱幔缱绻,露出内里的一角。

    光线暗红的室内引了活泉,潺潺流水中央是一方镶金嵌玉的圆台,边沿摆着诡谲的幽蓝莲花,花蕊缀着灯芯,随着风轻轻摇曳。

    穿着统一红裳的侍女们佐以红丝带蒙住双眼,仅凭触感,便规规矩矩地为郗意浓换上霞帔,复而退下,新进来的一批侍女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的玉器,开始为躺在圆台中间的女人描眉点妆。

    占据八方的青铜石兽威风凛凛,口含檀香,既而飘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细雾。

    祈胥换好喜服过来,这边恰好结束,蒙着眼的侍女们退至旁侧,低眉垂首。

    郗意浓今日格外漂亮,祈胥也曾在脑海里无数次描摹她成亲时会是怎样的模样,可惜认识她的时候太晚了,那时她早已嫁给温知行。

    他屈膝蹲下,捻起一颗细润的红珠,轻轻置入郗意浓的嘴里。

    这是九危成亲时的一种习俗,到这完成后才能带走新娘子。

    祈胥将她打横抱起,踏出圆台。外边响起欢庆的唢呐,吹吹打打,倒也热闹,离开暮央殿,漫天红雨,象征百年好合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了这对新人满身。

    成婚仪式繁琐,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到合契台,缔结后饮下合卺酒,至此,才作圆满。

    夜幕深深,宫内欢喜畅饮,烟火此起彼伏。

    胥浓殿内,红烛蜡泪,顺着柱身滴落置莲盘中,大红囍字沾着窗棂,寝殿里,祈胥背脊笔直地坐在喜床边,右手边挨着郗意浓,她低头靠着他的肩,所有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这会,祈胥难得生出一丝成亲后的紧张无措,修长的指节微微蜷紧,略带薄茧的指腹揪着膝上的红锦袍衫。

    他低头看了眼郗意浓,呼吸都在紧张颤栗,“阿浓。”

    男人抿了抿唇,明知她不会回应自己,却仍自顾自道:“如今我们成了亲,合了契,那就是实至名归的夫妻。”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半晌,调转郗意浓的身子,让她和自己面对面。

    祈胥抿唇,俊逸的脸浮现微微的红色,他扶着她的手臂,主动凑过去亲吻女人的唇瓣,红珠滚落,顺着半褪的霞帔披帛滚至隐秘的角落,床帐帷幔从两侧齐齐落下,寝殿内的长明灯泯灭,映在帐上的影子消失,黑夜里祈胥与她坦诚相待,他的呼吸更紧了,隐隐有发烫的趋势。

    男人搂着郗意浓的腰肢,吻她的眉眼、鼻尖、脸颊、耳垂,蜿蜒辗转,“阿浓……”

    他眼尾勾绯,邪肆至极,明明只是简单的亲吻,不亚于赋他一场欢愉,祈胥的手臂一寸寸收紧,两人肌肤相亲,在外人看来是胆寒得头皮发麻的一幕,于他而言倒是上苍的馈赠。

    “阿浓,我的阿浓,你要了我,好不好?”

    “好不好?”他又问了声,低低笑了,“好想你要了我。”

    “你待我,必须要比待温知行更好,他不值得,但我值得。”

    “我永远是阿浓的,绝不会让阿浓受委屈。”

    “好喜欢阿浓,很喜欢很喜欢……”

    他吻过郗意浓颈间淡化的疤痕,也吻过她的颈窝锁骨和胸口,祈胥就像一条游曳的蛇,盯上自己的珍宝,这条蛇爬遍宝贝的每一寸角落,留下独属于自己的气息,标记着、占领着,同时也奉献出所有。

    床笫间翻涌的爱意病态又疯魔,却也只有祈胥知晓。

    如果可以,如果他的阿浓愿意,他甚至可以自毁现在所有的修为,和她一体,再度修炼。

    不过,阿浓肯定不愿意。

    她才不会当一条蛇,她不喜欢的。

    他以前在仙宗,有次到了发情期,化作一条小银蛇,闷头撞恼,一不小心缠上阿浓的赤足。

    那时她刚从净池那边出来,低头见了绕在脚踝间的细蛇,弯腰把它拎起来,掐着七寸,抬袖施法,让他化作人形。

    “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祈胥,我不喜欢被缠上后滑腻的感觉,更何况我已成亲,你若控制不住,那我教你一套心法可好?可助你免除催情带来的苦恼。”

    心法没学会,他更在意她说的那番话。

    祈胥没什么道德,纵使成婚又如何?男子尚可三妻四妾,女子亦可,他不介意阿浓有夫君,只要愿意接纳他,屈居温知行之下,暂时做小又何妨?

    他有的是手段,等郗意浓的心在他这,他就伺机杀死温知行,届时他才不是小的那位。

    他只会顺理成章取代对方。

    红床帐暖。

    一夜天明。

    祈胥兴奋得整宿未眠,他像寻常百姓的丈夫那样体贴地为娘子穿好衣裳。

    郗意浓缺了心脏,空了一块,看起来黑黝黝又空洞,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吓人,轻轻抚着女人的心口边缘,半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阿浓,七窍玲珑心,我就有一颗。”

    “曾经,温知行能给你,如今,我也能。”

    侍女照例进来收拾床榻,整理屋容,以及为郗意浓梳洗打扮。

    只是这次,她们在为娘娘梳头时发现一些未散的吻痕。

    何人所致,再清楚不过。

    梳洗完毕,祈胥带着郗意浓去了摘星阁,并召见了虫苍。

    他问:“七窍玲珑心,本君就有,若给你,何时可以完成?”

    虫苍还来不及惊讶祈胥怎么会有,见他冷冽地看着自己,忙不迭低头,老实道:“最多两个时辰便可给娘娘续上。”

    “嗯,开始吧。”

    “是。”

    祈胥和郗意浓成婚的第二日。

    他献出了自己的心脏,再失一命。

    至此,断八尾,丢一命,共失九条命。

    如今,他也只活这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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