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莲夫人指着他,气得发抖:“宴北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弑母?!”

    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简直要把他吓死了。

    宴北辰笑笑,挡在画酒身前。

    他抬眼看了一下阿莉,就像才发现她。

    “阿莉回来了啊,在幽冥州玩得开心吗?”

    为着刚才那一箭,阿莉心头不悦,蹙眉并不接话。

    转念又想,她的行踪,宴北辰怎么这样清楚?

    动静闹得太大,连魔尊都惊动了。

    巫樗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赤莲夫人美眸中泛出水汽,受了莫大委屈,抢先把事情复述一遍。

    “神族?”

    宴北辰打断她继续添油加醋的行为,“是神是魔,那都是本殿带回来的人,轮不到魔后置喙。”

    倒是没反驳他故意射的那一箭,是想置魔后于死地。

    “对吧,父亲?”

    他只看向巫樗。

    巫樗眼神中闪过心虚。

    连忙打岔,引开这个话题。

    想趁乱揭过此事,让宴北辰赶紧把人带下去。

    对于他的反应,宴北辰丝毫不感到意外。

    高大的玄衣青年递出手,牵住身后受惊的少女:“走吧表妹,咱们大度些,别学得那些小肚鸡肠,上不得台面的行为。”

    画酒下意识牵住他,想离开这个紧张的环境。

    赤莲夫人却不依不饶,坚持画酒身上,就是有神族气息,要搜她的魂。

    她认为巫樗此举,是有意偏袒宴北辰,心中不忿,狠狠剜了一眼高挑的玄衣青年。

    本来宴北辰都打算离开,听见这种话,转过半张脸。

    他身量极高,看谁都半垂着眼,显得轻蔑无礼:“本殿没记错的话,魔后是神族赤州的人吧。”

    赤莲夫人接不住这句话。

    青年站定,冲巫樗示意,“父亲,我很怀疑,魔后就是神族来的奸细,要不先把她拉下去搜一搜?是神族的话,即刻诛杀。”

    “宴北辰,你放肆!”

    赤莲夫人已经气得眼冒金星。

    宴北辰静静盯着她,情绪格外平稳。

    巫樗当然不可能听他的,真把魔后拉下去。

    宴北辰也很清楚这点。

    他拉着少女径直离开,懒得再听身后那个女人发疯。

    随便他们怎么闹。

    反正又不是他儿子的婚宴,闹得把脸丢出魔界,他才高兴呢。

    场面闹得很难看。

    等处理完一切,巫樗已经心力交瘁。

    其实他相信赤莲夫人说的话。

    但他并不能让人去深究,那姑娘身上神族气息的来源。

    过了几日,估摸着风头过去,巫樗让人把画酒带到他面前。

    少女神情不太自在。

    巫樗慈爱道:“好孩子,你别害怕,我是舅舅,不会伤害你。”

    画酒压下心中波澜,行了一个标准的魔族礼:“舅舅。”

    巫樗让侍女别光顾着看戏,快去把表姑娘扶起来。

    “都是一家人,以后见我,不必多礼。”

    他的话客套,画酒却不敢真信。

    简单寒暄几句。

    巫樗令侍从捧来各色糕点,说都是萝灵姬以前爱吃的,让画酒多少尝尝,看喜不喜欢。

    那些糕点太甜,甜得发腻。

    画酒不喜欢。

    硬着头皮尝了两块后,才被允许离开。

    回去的路途,一棵浅黄色的花树下,青年抱臂半靠着。

    看见画酒,他扬起脸,屏退她身后跟着的侍女,询问巫樗和她说了些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

    画酒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想起什么,又补充道:“魔尊请我吃了糕点,挺甜的。”

    听到这里,他忽然凑近她。

    小姑娘受不了他的靠近,往后退了一步。

    她手指上还残留着糕点的残渣,宴北辰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用力擦去那些残留的微甜气息。

    他讥讽:“敢吃他给的东西,简直是疯了。”

    画酒抬起眼,不明所以。

    宴北辰却没有再解释下去的念头。

    这段时间他似乎挺闲的,经常去她的小院晃荡。

    巫樗似乎更闲,动不动就喊画酒去叙话。

    画酒像个球,在这两父子间周旋,时刻紧绷,精神状态直线下降。

    有一次,巫樗甚至当着宴北辰的面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舅舅替你做主。要是老三敢欺负你,舅舅也不会放过他。”

    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宴北辰随口答道:“表妹这么招人喜欢,谁会欺负她?”

    巫樗大笑。

    他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父子俩的关系倒是拉近不少。

    画酒的黑化进度中止,总算得以喘息。

    又忍不住深思。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曾经珈泽哥哥养她,是为了救青瑶。

    她的凝血困难,就是那段时间日日放血,又强行用药止血留下的后遗症。

    真是噩梦。

    画酒摇摇脑袋,忍不住困惑:那宴北辰又是为什么?

    她低下头,看着圆头绣鞋上那两颗莹白的珍珠发呆。

    她不能给宴北辰提供价值,偶尔还会给他添麻烦。

    好奇怪。

    她完全看不透他。

    只能趁他心情不错,试探问道:“当时,殿下为什么会救我?”

    她说的是苍野的事。

    青年转眸盯着她的脸,气定神闲指着自己的额心:“因为萝灵姑姑托我去寻表妹,而我表妹额心,就有这样一颗朱砂痣。”

    “大概是亲人之间的熟悉感?”

    他随口胡诌,闭上眼睛躺在美人榻上,墨发披散开来。

    画酒微笑:“萝灵殿下,是位怎样的人。”

    她问起从未谋面的“母亲”。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

    宴北辰脱口而出:“是个蠢货。”

    听见这样的回答,她很吃惊。

    “至于原因,阿七别问。”

    漂亮的青年睁开眼,他微笑着,那笑却透着一层寒意,“因为我不想说。”

    画酒便识趣不问了。

    宴北辰轻笑。

    已经很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萝灵姑姑。

    萝灵姬当年放弃继承人的身份,和一名神族侍卫私奔。

    这种行为在他看来,那确实是蠢透了。

    旧事牵扯颇广。

    当年萝灵姬私奔,抛弃年幼的他,导致他孤立无援,被迫前往神界为质。

    在神界的五百年,并不是件痛快事。

    那些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神族面孔,令人厌烦。

    后来神魔大战,他淬净血脉归来,没有死在神界。

    他向巫樗证明了自己,终于得到认可,有资格回到魔界。

    这时候,他那已经死去的姑姑倒是想起他了,通过残留的灵识托孤,让他帮忙救救她的女儿。

    宴北辰果断拒绝。

    他觉得麻烦。

    最后不知想到什么,他还是去了苍野深处。

    越往前行,毒烟越浓。

    他没找到所谓的表妹。

    大概是死了。

    宴北辰拍拍手上泥土,站起身来:“萝灵姑姑,这可怪不得我了。”

    返程途中,他遇见画酒。

    远远看见她纤弱,身形那一刻,他就感受到迟钝的痛意,绵绵密密,像有人拿着把锤子在砸他的骨头。

    也是那时,本来他以为早就忘却的事情,逐渐拨开迷雾,在脑海中变得清晰。

    他刚被扔去神界的时候,刑罚台上,真实的记忆是,神界一位好心的小姑娘救了他。

    她的额心绘着神印,漂亮得不可方物。

    少女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脆生生问他:“你还能站起来吗?是这样的,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所以我求他们不要杀你,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比起这种短暂迷幻的美感,他印象更为深刻的,是浴火重生时的痛。

    火焰舔舐过他的每一寸骨。

    痛苦的血泪中,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刑法台上,同样的场景。

    梦中与过往记忆不同。

    神界暖金的阳光洒下来,模糊了身前人的眉眼,他隐约看清,是位傲慢无礼的姑娘踩碎了他的手。

    梦醒了,宴北辰浑身骨头都碎了一遍,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

    脚边这个神族少女脏兮兮的,让他联想到不美妙的记忆。

    他有些嫌弃,不准备搭理她。

    可少女仰起脑袋,抬起清澈的眼,手掌也脏兮兮的,扯住他的衣摆求救。

    “她的眉心,有颗极小的朱砂痣,长得很漂亮。”

    宴北辰脑中响起萝灵临死前的话语,顿住脚步,望着那颗朱砂痣出神。

    他蹲下来,掐起少女的脸。

    那双眼睛看起来,还真是特别……特别想让人摧毁。

    宴北辰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明明他连萝灵未出嫁时的样子,都还记得清楚。

    却想不起来在神界时的很多事,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般。

    少女那双燃烧着熊熊求生欲的眼睛,让他想起年少时的悸动。

    那时的他,好像也是这样求救。

    面前的她,看起来和那时候的他一样可怜。

    目光下移,她的手也碎掉了。

    没有人怜悯这样可怜的生命。

    沉思时,他在心中搜寻救她回去的理由。

    救没用的人,是违背他处事原则的。

    但可以救有用的人。

    他找到了说服自己救她的理由。

    难得好心,救一救她,更救一救年少时的自己。

    为了救她,宴北辰付出了高昂的成本。

    他把自己性命相关的往生骨放在了她身上,填补她心房的空缺。

    他生来就是邪魔。

    邪魔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条命。

    那块往生骨,就是他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并没有开玩笑,她还真是他独一无二的无上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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