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金鱼入沼 > 第 31 章 金鱼
    江稚茵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助听器,掌心渗出粘腻的薄汗,感受到自己的舌头被迫抵到角落。

    她眼前突然现出道道光线,像白虹贯日,在大脑缺氧的时候又陡然间记起什么。

    在废弃的铁路轨道,在漫山遍野的黄色油菜花田里,在漫漫长夜中,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看见过闻祈,抬着那双永远不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与人谈笑的背影。

    等到江稚茵回头,却只能看见一个挂着松散帽衫与她相背而行的黑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舌尖被轻吮着,如同刻意放慢的呼吸频率,如同落水的金鱼鼓着一张一翕的鳃,攫取了江稚茵还没捉到线头的回忆。

    在漫长的湿吻中,她又突然记起自己初中一位姓黄的语文老师提过一个观点。

    他说:“感情是双向的,文章的主题是父爱,但一定也表达了作者对父亲的爱,如果作者没有一直盯着父亲的背影,他又怎么知道爸爸在拐角处回了头。”

    如果你不爱他,你根本看不见他的爱;反过来,如果你爱他,那么他做的所有细枝末节的事,都会被你无限放大。

    之前她一直说闻祈对她像是一种“雏鸟情节”。

    现在她想要闻祈一直当她身边的小鸟了,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他就不分昼夜地赶过来。

    仿佛只要这样,风筝那头就还有人牵着她的线,希望她留下。

    上颚发出触电般的麻意,他的手掌仍旧握在江稚茵后脖颈上,她感到那里逐渐散发出热意,像有蚂蚁攀爬而上,钻进每一个神经末梢。

    闻祈的舌尖最后停在她唇角的位置,然后慢吞吞缩了回去。

    他的目光专注而炙热,却非常克制地只多看了她两秒,然后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仿佛心里的熔岩再多一秒就要喷薄而出,将这里熔烧殆尽。

    江稚茵的视野里仍旧是一片漆黑,她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那枚在月光下发着淡色光芒的耳钉。

    “你回房间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吧。”他突然提起另一个话题,仿佛刚刚的热吻从未发生过。

    闻祈又躺了下去,蜷缩着身子,把身上的被子拉高,声线喑哑:“以前经常被锁在柜子啊箱子啊这些地方,我比较怕黑。”

    江稚茵还有些没回过来神,她不明白闻祈怎么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话,她要非常努力才能把舌头捋直。

    她也是在很后来的时候才知道,闻祈这个人非常狡猾,总是动不动示弱,用一种云淡风轻又极其平静的口吻诉说他的过往是多么苦痛,骗取她泛滥的同情心。

    他十分热切地想把这点同情心当成国家货币,同她交换一点爱。

    只是这时候刚与他接吻到脑子发懵的江稚茵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起身时摁开一盏不太亮的小夜灯,又把客厅的窗帘拉得更开了一些,好让外面的光透进来。

    只剩下枯枝败叶的树挤在一线天的

    楼房夹道里继续生长(),楼上不知道谁家的衣服没有拧干(),滴滴答答地朝下滴水,像下了一场缓慢的雨。

    江稚茵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也许她其实在内心深处也需要着闻祈。

    寒假期间下了很大的雪,江稚茵在某一天早上走出居民楼的楼道,一脚就踩进了外面的雪堆里,新买的靴子被吞吃下去半头。

    街边商铺的员工们都穿上厚厚的冬衣,捂着耳罩,拿着铁锹铲自家门口的雪。

    因为这块儿的楼都挤成一团,外卖员的电动车很难开进逼仄的过道,江稚茵只能跑到路口去拿外卖。

    雪下得太厚,车轮子阻力太大,等过几天雪水化了还会打滑,估计这一阵都没什么人跑单。

    江稚茵等一份早餐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拿到手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热了。

    她拎着外卖进屋的时候闻祈刚醒,江稚茵一边给学姐回消息,一边嘱咐闻祈把炒面回锅热一下。

    闻祈“嗯”一声,异常乖地照做。

    从上次他俩不明不白又亲了一遍以后,闻祈就一直很听话,虽然还是一副冷冷淡淡、不谙世事的闲散样,但是以前江稚茵跟他说个什么事他会说“哦”“随便”“都行”。

    现在统一点头回“好”。

    江稚茵准备回房间打电话的动作滞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看向站在灶台边的闻祈,穿着款的黑色毛衣,低头往锅里敲鸡蛋的时候露出脖颈的弧线,锁骨延伸消失在领口的位置,居然也不嫌冷。

    他们家里没装暖气,江稚茵在考虑要不要找人来装个暖气片,不然感觉这个冬天会很难捱。

    学姐拨了语音电话过来,江稚茵蓦然回了神,摁了接通回房间聊大创赛的事了。

    她们计划着做“函数映射技术在人脸识别中的优化”课题,她联系到的学姐是数学系的,还在找新的队员。

    学姐向他推荐卓恪方,说他最近在跟导师做有关方向的研究,把他拉进队还能多白嫖一个指导老师。

    江稚茵犹豫了一下,她从来没单独找过卓恪方,突然说这个事还有些不太好开口,也许找闻祈去联系他会更容易一些。

    但卓恪方还是学生会长,不一定有那个时间。

    于是她只能回复:“我去问问吧。”

    这时候闻祈敲了几下门,说早餐热好了,江稚茵回头应了一声,挂了通话。

    在饭桌上,江稚茵跟闻祈说了这事,顺便又问他有没有时间,她们人还不太够。

    闻祈低头用筷子卷起冒热气的炒面,答应了。

    他什么都答应,情绪淡到江稚茵觉得纳闷。

    江稚茵在感知别人情绪方面比较迟钝,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于是停了筷子,迟疑着发问:“你在生我气?因为我上次亲——”

    “咳。”她把自己呛了一下,抓起旁边的杯子猛灌下去半杯水,“……不是。”

    话都说出口了她又懊恼起来,咬着舌尖把词儿咽进去了。

    ()闻祈仍旧不紧不慢地吃东西,掀了眼皮看向她,黑眸沉沉,辩不明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听见他说:“没有生气,只是想问……”

    “在你心里那算什么?扯平吗?”

    江稚茵结舌半晌,给不出回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算什么,那次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觉得眼前斜倚在沙发上的人对那时孤独无助的她来说,突然就具有了无可替代的吸引力。

    “……是吧。”

    人在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顺着对方的思路走,像被点名又回答不上来的学生,老师抛出一个答案她就喏喏答是。

    坐在对面的人的心情似乎一瞬间变得很差,连食物也不往嘴里送了,连江稚茵这样钝感力很强的人也察觉到他动作里夹杂的情绪。

    于是她继续找补着:“那天我不是回了滨城一趟吗,陪小雨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碰见我妈了。”

    江稚茵停顿了一下,言简意赅:“被我撞见了她才告诉我,说她有遗传性心脏病,以前生过一个带病的孩子,被她丢给她当时的男朋友了,后来再也没见过。”

    “我妈问我怎么办,我就说让她把孩子找回来,我这么说确实没什么毛病。”

    她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搅弄着碗里的炒面,神情变得落寞起来:“但是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安。怕孤独,怕没人爱,怕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闻祈就听得出神了,他眉头轻蹙几秒,似乎想到了谁,又觉得不太可能。

    江稚茵看着他的神情,突然觉得脖子有些痒,抬手用指甲挠了挠,尴尬道:“所以那天晚上心情有点古怪,总是特别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就抓住了你。

    “……这事就翻篇吧,谁也别提了,我当时脑子坏了,以后会控制好自己的。”

    而且那时候根本不是她主动的不是?

    虽然她确实有那个意思,但还不是被摁着脖子亲的?连舌头都没敢往外伸,完全被堵在家门口了。

    所以怎么也不能一个劲儿把罪名摁在她身上吧?

    江稚茵这么为自己开脱着。

    闻祈动了动唇角,用牙齿轻微咬住下唇,垂着眼皮盯住自己的手指,眉头仍旧不太愉悦地皱起,眼睛里蕴着一团黑色。

    江稚茵对此感到头痛:“没生气就好。”

    “因为只有我在外宿,学姐就说过几天来我这儿讨论一下分工和流程,到时候你问问卓恪方有没有时间。”她生硬地结束了对于“扯不扯平”的讨论,开启了新的话题,并扬了扬下颌:“天气太冷,面都快凉了,快吃吧。”

    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雪,他们都出不来,等到差不多一周以后雪停日出,街上的雪都被居委会派人撒盐融得差不多了以后,他们才约了个日子见面。

    客厅的小茶几摞了一堆资料,学姐把这个题目大概的概念设计讲了一遍,几个人按照流程各自担了一部分的任务。

    第一天聚在一起讨论主要就是熟悉一下任务,聊着聊着就到晚上十一点多了,江稚茵端起茶杯发现杯子里的水空了,一站起身来才发现腿都坐麻了。

    卓恪方在门外接电话,聊了没一会儿就进来收拾东西,看上去有点着急,说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以后再计划。

    江稚茵刚想答“好”,家里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卓恪方闭了眼,虚虚叹出一口气,嘴里念叨着什么。

    闻祈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的是之前她参加马拉松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女人,卓恪方说的“成蓁”。

    成蓁穿一身棕色的皮草,手里拎着限定的名牌手提包,看样子怎么也与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格格不入。

    闻祈很识趣,直接回头喊卓恪方,成蓁站在门外闲闲地等。

    她的目光陡然落在江稚茵身上,江稚茵刚接完水,玻璃杯里还冒着热气,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了几秒,她问成蓁:“要喝杯水吗?”

    “不用了。”成蓁很干脆地回答。

    等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学姐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江稚茵帮她把资料摞好用夹子夹住,学姐跟她说闲话:

    “刚刚那人是卓恪方女朋友?看上去好有钱的样子。”

    江稚茵无法告诉她实话,只能含笑点点头。

    学姐又嘀咕:“长得跟你还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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