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金鱼入沼 > 第 29 章 金鱼
    那时候医疗技术不太发达,江琳的妈妈去世得很早,她是在七岁被父亲带去医院的时候才得知自己有家族心脏病。

    长大一些以后发过几次病,她时常请假,学校也并没有好好去,进度比别人落下大半,虽然每天都在很勤奋地追赶,但始终是年级倒数,看着自己怎么也救不起来的分数,江琳也逐渐变得疲惫。

    反正爸爸说高中毕业后直接给她安排个打杂的文书活儿,她其实并没有必要把书念得太好。

    于是在她十几岁的少女时期,上课就借口上厕所,一待就是半个小时,躲在厕所隔间里玩手机,时常听见外面抽烟的女生们讨论学校里谁谁谁最帅。

    那就是她第一次认识自己初恋男友的途径——通过别人之口,江琳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冉清岳。

    罕见的姓,类似于偶像剧男主的名字,别人口中形容他多么拽痞,长相多么俊朗,敢跟老师对着干,干着逃课打架等等等等普通人根本不敢做的事。

    这让江琳想起无数本自己看过的台言小说,于是心脏就怦怦跳起来。

    冉清岳,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只是后来他怎么死的,死到哪里去了,江琳完全搞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去追究。

    而那时的她情感经历匮乏,单亲家庭长大,对恋爱充满少女心的憧憬和向往,很快就成为了冉清岳池子里的一条鱼,认为他做什么都对。

    他染头发很帅,他穿黑色皮夹克也好酷,在路灯下叼着烟的场面颇有小说男主那味儿,江琳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玛丽苏的形容词都冠在他身上,什么“含笑的桃花眼”“暧昧撩拨的言语”“多情缱绻的目光”……

    十七岁的江琳完全不在意这个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不在意他每天混吃等死就会逃课打游戏,跟一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冉清岳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她嘴里送,看她被呛得脸红就低哑地闷声笑,江琳说自己生病了,不能碰这种刺激性的东西,冉清岳笑笑,摸她的头说“好好好,下次一定记得。”

    “天啊。”她发着愣,少女怀春般在心里想,“我也好像书里的女主角。”

    江琳甚至觉得喝酒、抽烟、染着满头蓝发都是男人不羁气质的体现,她喝酒的坏毛病就是跟冉清岳学的,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能喝,但是总是想,这样好像能哄他高兴,于是喝了一次又一次,有了酒瘾。

    那时的她就是能够被不良少年一碗白粥就哄得团团转的傻逼。

    初尝禁果就是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她那时候已经按照爸爸的安排进了当地小县城的一个小公司,每天干着复印打印做表格的工作,一个月有四千多工资,几乎一半都要供给冉清岳用。

    “万一他有什么天赋异禀的才华呢?我这时候接济他,他会记得我的好的,冉清岳那么厉害,以后应该会成为富豪吧,那我的人生也好过了。”

    江琳如是想着。

    在冉清岳小出租屋的沙发上,她的衣服被揉成一团,被刺痛感贯穿的时候还觉得这是

    一种荣幸,等到冉清岳如他自己所言那样白手起家,日子肯定就好过了,到时候再把他介绍给爸爸。

    她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怀孕了,江琳看着验孕棒上两条杠,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怔怔想,就算生下一个有遗传病的孩子,冉清岳应该也不会嫌弃的,她这么多年也活得好好的,她的孩子也肯定可以在她的抚养下长命百岁。

    ——她一定不能像自己的妈妈那样,生下孩子就不管,她一定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母亲。

    江琳把这件事告诉冉清岳的时候,他还如沐春风,用耳朵贴着她肚子,说一定会努力挣钱,换大房子。

    在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在酒吧缭乱的灯光里捕捉到了和女人贴身热舞的冉清岳,江琳气急败坏,一边大哭一边质问他为什么这样。

    冉清岳对她说:“我不是一直这样吗?你第一天认识我?()”。

    那一刻,江琳脑子里如有白虹贯过。

    是的,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从前她觉得这是男人身上迷人的特质,但在自己真的走进社会步入生活以后,才发现冉清岳的所有举动,都是恶习,都让人作呕。

    临产前夕,她半夜羊水破裂,心急地给冉清岳打电话,却得到一个空号的提示音。

    江琳浑身大汗拨通120,被救护车抬到医院,难产,总产程将近十五个小时才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她被推出产房,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冉清岳,而是自己的父亲,江琳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不然她在这时应该会嚎啕大哭。

    那时她二十岁,被初恋抛弃,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生了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

    江琳靠在病床上,哽咽着说怎么又是这个病。

    明明自己早就知道,她生的每一个孩子都会得病,却以为自己能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庭,以为会有爱她的丈夫,以为她能够陪一个男人长大。

    所有的积蓄都没了,她爸爸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江琳自己还有难以治愈的遗传病。

    她的一生都毁了。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江琳无休无止地哭泣,孩子哭着要喝奶,她不曾喂过一滴,只是抑郁到成天淌泪。

    你就是他带来克我的,索我命的鬼!()”在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她开始口无遮拦,心跳急速加快,好几次又住进急诊室。

    江琳已经完全忘记,之前她说过一定不会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抛弃自己的孩子。

    出院的第一周,周日下午,她双眼空洞地抱着孩子,站在一家老旧平房的门口。

    这里是一片老街区,监控也不普及,甚至连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

    这是冉清岳的老家,他妈妈就住在这里。

    江琳什么也没说,打了电话,把孩子放在老人家门口,说这是冉清岳的孩子,她联系不上冉清岳,让她照看着。

    在这以后一个月,江琳继续按部就班地工作,麻痹自己忘记一切,试图催眠自己其实从来没遇到过那个人;其实

    ()她高中毕业后直接托爸爸的关系进了小公司当文员(),然后上了三四年的班;其实她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结婚()_[((),更没有生过孩子。

    她绝不会再生育。

    结果在某一日上午,江琳接到一个不知名电话,冉清岳终于联系了她,冷嘲骂她无知,以为用一个孩子就能缠上他,他让她别像口香糖一样粘着自己。

    江琳那一瞬间非常想笑。

    她确实无知,不然也不会一度迷恋这样的烂货,做着让浪子回头的美梦,她甚至觉得被冉清岳碰过的自己无比肮脏,晚上睡觉前恨不得用刷子洗掉自己一层皮。

    夜里做梦的时候又梦见了那个朝她伸手啼哭的婴孩,江琳一连一周夜不能寐,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

    遇见江稚茵是在她下班途中,路过那家福利院。

    江琳只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姓“王”,是个终身无法生育的女人,前几年做生意攒了一点钱,后来就买下这处老院子做着慈善的事。

    慈善是留给有钱人做的,像她这样自顾不暇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良心不良心。

    江琳总是站在那个院子前,就那么看一会儿,也不敲门,也不进去,她听见里面有别的小孩玩闹的声音,听一会儿就掉头走掉,然后过几天又来。

    如此持续了四五个月,偶然一次,院子里那个王奶奶出门泼水,看见她呆呆站在门口,便与她打起了招呼。

    江琳听见自己很勉强地笑:“听见您家好多小朋友,很热闹的样子。”

    王奶奶和蔼地“哎呦”一声:“热闹什么啊,小鬼头们净捣乱。”

    她想说点什么,张张嘴以后却只是落寞地低下眼睛。

    “你想进来看看吗?”老人说,“我这里偶尔也会有家庭来领养。”

    “我没有家庭。”江琳实话实说,“我没有结婚,也生不了小孩了。”

    被打开的大门门缝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扎着两个一高一低的羊角辫,眼睛很大,瞳仁是少见的琥珀色,看见她以后,一双鹿眼睁得好大,嘴巴圆成“o”型:“大聪明你快叫哥儿他们来看,漂亮姐姐要来领养我们了。”

    里面的小孩叫她“茵茵”。

    江琳一时怔住,她摆摆手想说自己并没有领养的想法,又看见那小女孩弯着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冲着她笑,用一副软软的腔调惋惜着:“啊——我梦里的妈妈就是这样的。”

    世界上还有人,顶着那双剔透如玻璃般的眼睛,想让她这样的人做妈妈。

    是了。江琳突然这么想。她生下来的孩子就该是这样健康活泼可爱的就好了。

    王奶奶说她这里的孩子最小的都六岁了,早已经过了不知事的年纪,小孩子都很调皮。

    江琳在这一刻突然想起自己在怀孕期间也曾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自己将来一定会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好妈妈。

    当她推开院长屋子的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又看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毫无顾忌地大笑着,让一个小胖子帮她挖湿土

    ()里的蜗牛壳。

    小胖子看上去有些痴傻,痴痴地慢声发问:“知音,为什么要捡壳啊?”

    茵茵顶一下他肩膀,让他别那么大声:“我想给哥儿做风铃。”

    “知音你忘啦,哥儿是聋子,小雨说他听不见的。”

    茵茵把全是泥的蜗牛壳往绣了花的荷包里装,撅着嘴嘀咕:“我知道呀,但是他能看见。”

    “有时候,眼睛也能听见声音的。”

    小胖子不理解:“你瞎说。”

    “人都有想象力,我看见杂志上的钢琴就能听见声音,双手还巨痛无比。”见大聪明还是怔怔盯着她,茵茵也不耐烦了,挥一挥手,“算啦你还是不懂,帮我框绳吧,我要去和小雨一起跳皮筋了。”

    江琳远远望着这个一蹦一跳的孩子。

    也许领养茵茵的想法就是在这一刻产生的,反正她也不能再生下属于自己的小孩,父亲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有重新结婚组建家庭的期望,去领养一个健康、可爱、一看就很温暖积极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可?

    她将把所有的遗憾,所有的爱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把江稚茵当做灰暗人生唯一的寄托,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也是个好人。

    而她选中的孩子也会爱她,余生就有了归途。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大善建立在大恶的基础上,真的有人在把自己花园里长烂的花连根拔起的同时,将别人丢下的花种进土里悉心浇灌。

    在她把江稚茵领回家的第一天,江琳发誓会把这个健康的小孩当作自己唯一的、亲生的孩子去教导。

    她麻痹自己完全忘记那个她与冉清岳生的孩子,她的小孩叫江稚茵,以后江家的后代也不会有什么遗传病。

    江琳告诉茵茵的第一个信条是:“等你以后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记得妈妈说的,不要早恋,不要喜欢不学无术的穷小子。”

    才几岁的小孩哪里听得懂这些,茵茵只是晃晃脑袋,问:“为什么?”

    江琳很轻地拍她的头,嘴角是上扬的,眼睛却仿佛在哭。

    ——“茵茵,因为人生是一个环啊。”

    你终会咽下所有年少无知时种下的,开不出花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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