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拿不出来。
郑钧握紧的双手凛然一松，略叹了一口气：“我……”
“家中想让我尽快娶妻，可我放心不下飞霜和孩子，为了迫我同意，母亲便断了我一应用度，连出行都有人盯着，今日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我也不想为难夏少夫人，只是想给飞霜博个生机，她如今离不得药，我怕……”
郑钧微微侧头，避开知宁的视线，望着那扇玉兰鹦鹉刻丝座屏，想起初见飞霜时，她簪着洁白的玉兰花俏生生立在幕帘之后，绰约新妆，双瞳剪水，柔媚又动人。
知宁看着他这幅愁容，半撑着花鬓，难生一分同情之心，给他外室博生机，倒是把算盘打到自己头上来了，这郑钧真是有些穷途末路了。
晦气！
但宝琢楼的经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插手。
“郑四少爷怕是糊涂了，你要是真娶妻，仅凭我这里的干股，这飞霜姑娘能博一时生机，但能得一世安稳吗？你可知你父亲曾亲自对我们袁家允诺，只要主母进门，让飞霜姑娘自生自灭不说，庶长子更是任由主母处置，你到时候能顾得上这么多么？”
知宁语气铿锵，不容作伪。
但郑钧却仍然执着辩驳：“你胡说，那孩子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们郑家又怎会视而不管？”
“孩子暂且不论，这飞霜姑娘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哪个主母会容忍诞下庶长子的外室进门？”
“而且我猜飞霜姑娘身份卑微，郑大人怕是也不同意吧。”
说到飞霜身份，郑钧有些气馁，她的确上不得上京宗族门户的台面，可因为家中牵连而落入绯烟楼，她本人何错之有？
郑钧眼眸黯淡下来，他沉静却带着隐隐的逼迫：“夏少夫人与我说了这么多，是不同意我的想法？莫非还是要与我对薄公堂，想必以袁家的势力，还不足以与郑家相较吧？”
知宁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激怒了郑钧，她松缓地笑笑：“郑四少爷，倒不如我替飞霜姑娘另谋个出路，你也甭盯着我这宝琢楼里的干股了，说实话，你的目的不就是想保住飞霜姑娘么。”
话音落地，屋中静了半瞬，摘星间在顶楼，檐上堆砌的雪簌簌而落，尽管窗门紧闭也能听到“唰啦”掉落的声音。
郑钧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始终不慌不忙的态度让郑钧有些佩服，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哭哭啼啼求着自己不要将她派人跟踪自己的事宣扬出去了。
她一点一点反宾为主，露出了万事在握的模样，倒让自己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夏少夫人请讲吧。”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面色也恢复了初时的儒雅之态。
知宁放下支着额角的手，随意搁置在案几一侧，绯色阔袖垂落的如水波一般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我来替你安排将飞霜私下送往江南养病。”
“什么？”郑钧有些不可置信。
“我外祖在江南根基深厚，此番前往，我能保证她在江南能够好生休养，等你功成名就不受多方势力掣肘后，再将她接回来便是。”
护送一个人抵达江南，这对知宁来说并不算难事，上京中不乏来往江南的白氏商队，只要将飞霜隐在商队中，由白氏的人照拂，便能一路安然无虞。
郑钧没有立时接话，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知宁也不着急，毕竟这事儿关乎飞霜的安危性命，怎么也需要慎重思量，她罗裙翩动，行至窗前，轻轻推开了一点缝隙，摘星间视野开阔，能览上京全城，但此时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半晌，郑钧的声音伴着猎猎作响的寒风在耳边响起，“夏少夫人说话可算数？”
知宁转身看向他，笃定道：“当然。”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不过那孩子也要和飞霜一起离开。”
郑钧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孩子是飞霜的命，如果让孩子和飞霜分离，无异于把飞霜往绝路上逼，那护送她去江南又有什么意义呢……
知宁轻阖上窗，沉思了会，这孩子是郑家的亲生骨肉，如果被郑大人知道是自己从中做梗将他们的亲孙子送离了上京，万一牵连到了袁家，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有些犹豫，但郑钧向她保证绝不会将她牵扯进来，出了任何事他自己承担，甚至当场写下承诺书，撇清了知宁派人跟踪他的事的关系，还将袖中之画撕毁在了知宁面前。
事已至此，知宁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并让他即刻回去准备，三日后会派人前去接应。
年关将至，有一大批商队正好要回江南庆贺新岁，开春后再将江南丝绸运至上京。
等郑钧匆匆带人离去后，知宁立时修书两封，一封派人送至行会中的白氏商队总商，让他三日后去兰华巷接人，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至江南白氏府上，请托白家表哥替她好好关照飞霜母子。
如此一耽搁，天色渐暗，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回夏府，知宁便让春娘子将最近摘星间隔间中记录的册子放到马车上带回去。
近日摘星间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想来也会有些有用的消息。
回到宜园之中，知宁脱下厚实的狐毛斗篷，依夏接过手顺势将细密的绒雪抖落，听得知宁问起：“姑爷可回了？”
依夏才拿了条干帕子走进房中，轻理着篷帽中的水渍轻声答：“早回了，在望斋中就没出来过，杨神医午间来了一趟，听姑爷回来了，就说要与姑爷说说夫人的病情，现在还没见人出来呢。”
“不过，中途派云儿前来让小厨房熬了碗醒酒汤端了过去。”
“唔，知道了，既然他们相处甚欢，晚饭也一并端了过去吧，今晚上给我熬些甜粥便是，我有些吃不下。”
依夏手中动作一顿，看了一眼旁边冲茶的依雯，仿佛在问，这是怎么了？
依雯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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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斋中也烧起了炉子，卫琛虽不惧严寒，但杨三斗嚷嚷着受不了，这西院僻静空旷，最是风大，见角落里堆着许多上好的银炭，立马就让丫鬟点上了。
他坐在一旁铺着厚厚的绒毯的榻上，直叹卫琛重活一世竟然不懂得如何享乐，实在无用。
卫琛执笔不语，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也浑然未觉，脑中浮现午间在外遇见的黑甲军，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黑甲军中午进城了。”
他起身一边将狼毫上的笔墨洗净，一边似有所无地看着杨三斗的反应。
杨三斗有些讶然，放下了翘着二郎腿，从榻上翻坐起身：“这么快？”
卫琛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地洗着狼毫，“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及时告诉我……”
“你们如今是嫌我无用了？”
卫琛语气十分平静，但却带着迫人威严。
“怎会，主公身边才少不了你。”杨三斗眉眼带着一贯的客气笑容，试图缓解眼前气氛。
他接着解释：“消息也是这两日才传出来的，说是北疆情况有异，一股蒙面骑兵不定时偷袭边城戍卫将士，搞得边城人心惶惶，认为肯定是北戎杀了回来，这才向朝廷请求援助。”
蒙面骑兵在冬日不定时偷袭？
这不像是北戎的行事风格。
卫琛负手立在书架之前，想到卫国公曾与他说过，北戎独大，专横刁蛮，虽强行吞并了几个部族，但却如同附骨之蛆，百害无一利。
“可有听说此次让谁带兵？”
杨三斗平时喜欢挖苦别人，但在正事上却不含糊，他见卫琛神色认真，便也不敢敷衍：“听说圣上本想亲自带兵，但是满朝文武皆奋力阻止，太子便举荐武威将军陈刚上阵，又遭到左御史质疑陈刚优柔寡断，不适于对战北戎。”
陈刚是太子太师提拔上来的人，卫琛在重生之前对官场诸人也算了如指掌。
“平王也举荐了个人，被右御史谏言给否决了，最后，圣上采用了秦首辅推举的奉湛小将军，前几个月奉小将军平匪也算立了见大功，朝堂之上一时无人有异议。”
卫琛对奉家倒是有所耳闻，奉湛的父亲是行伍出身，与朝中大臣毫无牵连，曾跟过明徽帝上过战场，虽是一名小小的校尉，杀敌却十分英勇，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英勇，才致以在战场上被敌人砍断了双腿，以功论赏的时候，奉家在一众校尉中便显得突出了些，得了明徽帝的褒奖。
现在出征北疆，秦首辅推举奉家，也正合了明徽帝的心意。
卫琛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册，翻了几下冷笑道：“呵，秦林之这个老狐狸。”
杨三斗稀稀落落地鼓起了掌，“不愧是主公的人，说出来的话都和主公一样，杨某佩服。”
卫琛没有抬眼看他，盯着书册中的字随口道：“此次无论谁领兵，都是必胜无疑，今后上京奉家也能占上一席之地了。”
杨三斗点了点头，仍有些疑问：“这次不是北戎的话，又会是什么人呢？”
卫琛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让他上前看自己面前书册上的北疆部族分布图。
这是卫琛重生后，凭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画下来的图，其中各部族分布势力，龙骧军斥候在边疆蛰伏了几年才得以探询清楚，具有十分重要的作战价值。
杨三斗眼神一亮，如见到奇珍异宝般请求：“借我带回去观摩一番呗，或者给主公看看也行。”
“不行。”卫琛毫无表情的拒绝，阖上书册，想起今日在马车中，少女失望地问他，是不是怕他解释了她也听不懂，他不是不想解释，只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方法。
“为什么！”杨三斗不依不饶的纠缠，却听到外头丫鬟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姑爷，夫人她快撑不住了，姑爷和杨神医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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