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永无岛 > 个性的天秤
    一个星期的时间,顾砚养护在家的那支香槟玫瑰蔫了花头,无精打采地垂落。

    或许是这支花在他心中的地位颇有不同,眼见花朵萎落却无力挽回的无力感搅扰着他的思绪,第一次,他与那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在情感上产生强烈的共鸣。

    春日更盛,樱花纷飞,最珍视的花却丧失了生命力。为慰藉失落的自己,他准备去到花店再买一支。

    看到这香槟玫瑰,便总能想起那天那个异瞳女孩给予他刹那的希望。

    顾砚下了楼,春日下午的云初市荡漾着柔和的光泽,他跨上摩托车,将衣袖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回忆着上次买花的花店地址,驱车前去。

    the habitat of flowers 花栖。

    花店外阶梯状的置物台上摆着各色花朵,从外面的玻璃窗望进去,花店的陈设像一座花园,花朵在这里肆意地生长,自然野性的感召肆意宣泄。顾砚推开门,各种花的香气在空气中交感共舞,形成一段淡淡的交响乐。

    “欢迎光临,想要点什么?”一个略成熟的女声响起。

    顾砚的眼神掠过琳琅满目的花朵,却没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种,于是他问道:“您好,有香槟玫瑰吗?”

    老板娘拖下手套:“有的,在后面,您跟我来。”

    “好。”

    “您是要多少支呢?送人还是自己带回去养?”

    “我自己带回去养,要九支。”

    “好的,不需要包装的话9元一支哦,您怎么支······”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便听锦簇的鲜花后的工作台处传来一道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

    “你买香槟玫瑰?不会是被我那天种草了吧,顾砚?”

    顾砚倏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异瞳,女孩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不错。

    老板娘露出惊讶的神色:“哦?你们认识?”

    顾砚刚要开口,林惜安便抢先道:“是呀,我们认识的,前几天我在你这买的那支单支的香槟玫瑰后来就送给了他呢。”

    顾砚向前迈开一步,看到林惜安身前的工作台上正摆放着一个圆形礼盒,前方一个花桶中装满了各种花材,礼盒中似铺过了一层花泥,其上已经用各种叶子打好了底,三支黄白色玫瑰成三角形构图插于其上。

    林惜安觉察到了顾砚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今天要做的花盒,还没做完。”

    白色毛衣衬得她颇为柔软温柔,她化着颇为精致的妆容,淡淡浅棕在她的眼尾晕染,翘起的睫毛扑闪如蝶翼,略带弧度的卷发被她拢向而后,明亮的眸子似蓄着一汪清泉,往那一站,便将周围的花朵都衬得逊色几多。

    她的五官精致美丽,虽深邃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却不显得小家子气,流畅的脸部线条和饱满的肌肤为她的气质增添一种大气明媚,像富养出的大家闺秀。

    “看起来不错。”顾砚莞尔,“你是在这工作还是······”

    “我在这学花艺呀!本来想报那种几人小班的系统课程的,但又觉得时间不灵活,那种都是集训类型的,不适合我。后来我就和名昭姐商量,问她我能不能在这学,她就答应了。”

    顾砚转过身,唐名昭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哎,要不这样,我这个过一会就做完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等我一会,我做完正好可以送给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前几天那顿说好了我请,结果最后还是你付的钱,我怪不好意思的。”林惜安道。

    顾砚以为林惜安是怕欠了他人情,于是柔声道:“其实你不用专门请回来。”

    林惜安闻言歪了歪脑袋,调笑道:“我不是专门请回来,是找个理由和你玩呀。”

    顾砚登时对面前女孩直白的表露弄得心头一颤。

    一头的唐名昭似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目光带了某些暧昧在林惜安与顾砚之间打转:“那你的花,我就先不着急包了?等你们一起走的时候再给你包起来吧,要不然时间一长花容易脱水。”

    顾砚微微颔首:“好,多谢。”

    林惜安热情地为他搬来椅子,顾砚坐在林惜安身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那边的唐名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远离了这边的工作台,捧着一本书靠在吊椅上背对着他们读了起来。

    “惜安,你做完了叫我哈,我再帮你调整。”

    “好的姐姐!”林惜安总是热情充沛。

    她一出现,顾砚感觉世界都明亮了起来,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清晨的露珠,在她身上反射着光芒。

    林惜安从花桶中抽出橙色蔷薇,拿起花艺剪,借着身侧的垃圾痛,干脆利落地减去了蔷薇的花茎,只留大概十公分左右的长度,插进了高低错落铺满叶材打底的花盒中。

    “打底的叶子我用的是常春藤叶和小手球叶,这三朵奶油杯玫瑰是主花,我现在插的是配花······”林惜安解释着,带顾砚挨个识别着花桶里即将搭配的花材。

    顾砚默默地听着,一手拄在工作台上垫着下巴,目光顺着林惜安的指引一一看过去。

    空间里荡漾着淡淡的钢琴曲,花朵似在旋律中悠闲地谣它们的影子,顾砚看着林惜安的侧脸,一时间竟晃了神。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顾砚堪堪找回自己的意识。

    唐名昭出门迎接客人,顾砚看着林惜安的动作,花盒已完成了大半,她纤细修长、皮肤细嫩的手指尖沾染了些绿色的汁液,衬得皮肤更加雪白如玉,他随口问道:“你爸妈支持你学这个?”

    话一出口,只见林惜安的动作一顿,笑容逐渐敛去,随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又勾唇淡然一笑:“当然不支持了,我爸妈那个老古板老封建,周六周日都不让我休息的,只知道让我学习,我就和他们说我在这附近一个自习室办了会员,周末都来学习了,喏,你看,我装相用的书包还在那椅子上。”

    顾砚轻笑一声:“你爸妈还挺相信你。”

    “不知道能瞒多久呢,好在今天是倒数第二天了,嘿嘿。”林惜安忽地凑近顾砚的耳畔,激得顾砚心脏一紧,她挡着嘴小声说道:“全天课程,一天要1300呢,幸亏我之前又是写小说又是在夜市卖提拉米苏攒了一些钱,要不然根本没机会呢。”

    顾砚轻轻扬了扬眉,莞尔:“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花。”

    林惜安把黄色迷你蝴蝶兰插入花泥,柔声道:“其实之前我一直没太关注过花,只当它们是装饰路边的普通色块,我也从来没有买过花,因为我爸他一直对送花这件事很鄙夷,家里人过生日有人送花,他都会吐槽浪费钱,他也不支持我养花,觉得早晚都要凋谢,何必糟蹋钱。

    我从前可能也是受了我爸的影响,觉得花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不值得为它花钱,但后来有一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这个观念,是我爸带给我的,而我自己真实的态度,是不是这样的呢?”

    林惜安阐述着自己的感受,语调忽然变得很温柔,像是绕指柔的绢纱,丝丝缕缕飘进顾砚的心里。

    “我就蹲在地上,看路边的迎春花,当时我还不知道它就是迎春,嘿嘿,我现在想起自己那样子,可能路人会觉得奇怪,我看它的花瓣在风中颤抖,它们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我,我靠近它的时候,就像生病的人忽然得救一样,所有的烦恼都被清洗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感觉,就好像······整个灵魂都在颤抖,那一瞬间我确定,它们的价值绝对不是我爸口中的没用的装饰品那么简单,他觉得没必要为花朵付出金钱,但我觉得它们值得。”

    林惜安手上的动作停了,她抬眼望向窗外,目光失焦于虚空中的某一点,她的眼神炽热中带着一种温柔和殷切,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后又轻柔缓慢地呼出,像是随着自身的叙述将思绪引入渺远的云端,她的表述和神情具备一种强烈充沛的感染力,尾调散尽风里,有些颤抖,如同线香点燃后向上袅袅飘散的烟雾。

    顾砚只默默听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被拉入某种桃花源般的极乐之地,只觉连自己的呼吸都轻了起来。顾砚被牵引着、带动着、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酥麻,蔓延向四肢。

    林惜安继续道:“我找到一家花店,我的眼睛很毒呢,一眼就瞄中了某个昂贵的进口花材,100多块一枝,我当时都震惊了,后来我看中了一支粉红雪山玫瑰,老板说这种的单支花束要35块,我那时想,如果被我爸发现,他肯定觉得我是神经病,但我买了下来,而且我并不觉得我有错、我浪费钱,我认为它带给我的情绪价值值得我花这些钱。

    我尊重我爸的价值观,但我也有我自己衡量世间万物的方式方法。我不求他认同,我认为价值观的差异,无法认同,无法共情时,互相尊重理解就好。

    小孩子的时候,我们没有独立思考能力,那时候我们就像一张白纸,是非观念基本取决于环境的灌输,我们借父母的眼睛看世界、评判世界,做错受惩罚,做对被表扬,即便没有表扬,至少能够保证安全。我们凭借这样趋利避害的本能摸索生存的方式,没有自己的思考,只是被环境随意涂染的一幅画。但现在长大了,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要被动承袭别人的意志,我必须发展出我自己的一套观念和思想,这样,‘我’才能找到‘我’、成为‘我’,为我的人生负责。”

    她转过头,看向顾砚,神色温柔。

    顾砚郑重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所以你来这学了想学的花艺。”

    “是,我认为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是值得的,就够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个性的天秤,把客观上的利与弊,付出与回报放到个性的天秤衡量,才能得出真正符合自己意愿取舍的结果。谁都不能把自己的那杆秤当作绝对客观的标杆来要求别人、评判别人,我觉得值得,就是值得。”

    林惜安想到刚刚自己好像说了很肉麻很文艺很装逼的话,后知后觉感到一丝赧然,她转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花盒,耳尖泛起一抹微红,她拿起刚剪掉花茎的紫色水仙百合,忘记了接杆,便往花盒里猛地一插。

    “呀!我用力太猛把它弄断了。”林惜安瘪瘪嘴,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顾砚微微一笑,刚看了她的动作,此刻也明白了些接杆的方式,他伸手把被林惜安丢到一旁的绿纸胶带拿过来:“需要这个吗?”

    “yep!感谢!”林惜安手比手枪朝顾砚的方向一甩,表示认同。

    谈笑间,窗外的夕阳已如火红的罂粟铺展于天边,林惜安插入最后一朵配花,完成了作品。

    唐名昭夸奖她有天赋,花与花之间层次分明,高低错落 ,现在已然是个成手花艺师了。

    林惜安被夸得合不拢嘴。

    “明天见,姐姐。”林惜安一手捧着花盒,一手摆动着同她道别。

    “明天见。”唐名昭把打包好的香槟玫瑰送到顾砚手上,顾砚朝她点头致意,为林惜安推开了花店的门。

    风铃声在耳畔响起,二人并肩融入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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