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临安阙 > 十年挂念
    乌衣巷中,谢玄景和王朗前后脚回府。

    王家家主王铮书房内,王朗将今夜筵席上谢玄景的异常举动禀之。

    王铮闻及眉头微皱,父子二人一时无声。

    烛光跃动,灯影落在洁白无暇地浣溪宣纸上,王朗沉默立在旁,目光紧盯着那抹跳动的影子。

    “今日时候不早,你回院子休息去吧,这两人你母亲已在为你相看人家,我儿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王铮不动声色地掩埋起心底真实情绪,对着最为看重的幼子道。

    有些陈年往事,只适合烂在心底。

    王朗默默记下父亲今日难得的寡言,往日里,父亲定要与他说教一番,如何把家族利益置于前面之言,今日却是反常。

    王朗面上顺从父亲之意,时刻提醒自己扮演好一个听话的儿子形象。

    谢玄景回到院中,得知祖父还未休息,梳洗一番待酒气散去后,换了身寻常软银白裳,往祖父屋中而去。

    “见过祖父。”谢玄景轻叩门,抬眼见祖父正端坐看古籍,轻缓脚步入内,朝谢逊拱手道。

    如今谢家乃文人之首,谢玄景身上,保有着谢氏百年来的风骨。

    谢逊几不可闻地轻“嗯”,目光却是并未挪动半分。

    一旁的谢玄景神色如常,修身的身姿如松柏般伫立着,并不主动打断谢逊。

    一刻钟后,谢逊抬眸,审视地看向跟前越发琢磨不透心思的谢玄景,那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稳重,便是较之当年的他也过犹不及。

    近在朝中多有提及清河郡主,若说没有谢玄景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且看在他真心实意的份上,暂且静观其变。

    半响后,老爷子终是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释然道:“既然你已决定要卷入其中,可记得别迷失了本心。”

    “孙儿谨遵祖父教诲。”谢玄景再次拱手道。

    出了祖父院子,谢玄景往回走时,唇边不自觉溢出了笑。

    自十年与北燕一战后,两国商定互不侵犯,如今十年已去,如今的北燕王靠着脚踩亲人鲜血方才爬上那个位置,近年来一直往北扩张疆域,收复了不少最北方的游牧部族,骨子里的嗜血好战暴露无遗。

    十年来,南晋也并未只修身养息,当年从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事里活下来的褚家军,一直驻扎在晋国北岸,时刻不停地努力操练着,且这些年来,在晋帝的有意栽培下,年轻能领兵作战的小将也有不少,预备着南北真正对峙的到来。

    熹光照耀在太极殿金晃晃的匾额上,光影斜射透过窗棱,最终没入那玄黑肃穆的朝服,殿中,气势低压。

    鸿胪寺的大鸿胪埋首在正中,明明暑气还未来,他却出了一身冷汗,趁无人瞧自己,不由扬袖飞速地抹去两颊的汗水。

    邦交来往,一向由鸿胪寺接洽,本也不过是清闲无比的闲差,靠着家族蒙荫,他才能顺风顺水地混到如今的位子,不成想,如今竟遇着了烫手山芋,不,或许是惊天暴雷。

    晋帝将鸿鹄寺呈上来的文书看罢,顿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随手将北燕使者递上的国书掷在御案上,破口道:“宵小之徒,竟敢觊觎我朝公主,凭他也配,朕便是举国之力,也不会让那狼子野心之人得逞。”

    “陛下息怒。”底下朝臣见天子公然发威,忙匍匐跪倒在地,口中惶恐高呼道。

    整个大殿中,唯首辅王铮与尚书谢玄景泰然矗立,对伏地之人漠然视之。

    晋帝气得胸口起伏,但见朝臣跪了一地,只觉失了天子之言,如今的南晋已不是当年任外族欺辱。

    身旁内侍见晋帝脸色不再低凝,适时递上清茶,晋帝接过猛灌了一口后,气散了不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早朝继续,晋帝心中虽有打算,但世家态度却是得明了。

    “王首辅认为此事该如何?”晋帝抬眸望向底下面色沉稳的王铮,此刻倒是不疾不徐道。

    世家之人,对王家唯马是瞻,王铮的态度,足以代表世家立场。

    王铮抬眸,眼底一片清明,不见慌乱,态度却是模棱两可:“陛下舐犊情深,实乃公主们之幸,您的仁厚之心,是天下百姓之福。”

    那话说得巧妙,避而不提北齐之事,反倒彰显天子宅心仁厚。

    于晋帝而言,是答,却也不是。

    话落,世家之人齐齐沉默。晋帝抬眼望去,那些出身世家、背靠王家之人纷纷齐齐埋首,莫衷一是。

    晋帝知晓世家薄情,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在他们眼中,皇帝不过是他们用来谋利敛财的保护伞罢了。

    临难关头,百姓不过是蝼蚁,天子,也不过是手中的棋,随时可弃。

    晋帝失望转身,背对着众人,由身旁的内侍宣布散朝。

    散朝后,晋帝终于垮了脸色,只觉心累得紧,脚步虚浮沉重,摆手绝了宫人跟随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宫中。

    脑中,萦绕着当年的褚大将军尚年幼时二人相处的画面。

    彼时他刚当上太子不久,时值藩王起病谋反,京城四乱,父王亲自领兵作战,母后也跟着去了,宫人们也惶惶不可终日,无暇顾及他,好几次雷雨天气他都不敢睡觉,睁眼到天亮,那时的褚枫也不过半大小子,被褚老将军勒令在家,不准随军,他便赌气跑来了宫中,陪着他渡过了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

    现如今,他始终记得叛军纵火烧宫墙那日,褚枫死死将他护在身后,明明是比他还小的年纪,却如大人般郑重说出往后一生誓死守护他。

    诚然,褚枫确实做到了,却也早早地离开了他。晋帝不知不觉间穿过不少宫殿,路过的宫女侍从朝他行礼却也看不见,待回神时,竟来到了太后寝宫康宁殿。

    康宁殿数年如日,在着起伏飘飖的皇城中,是唯一能让他自如之地。

    晋帝此时情绪舒缓了不少,弗了守卫宫人见礼后,抬脚往里而去,院中北侧那一番迎春花,如今还有几朵盛开着,既不扎眼,又叫人舒心。

    殿中,宫婢正在侍候太后用早膳。晋帝站在廊下,制止通报的宫人,遥遥望向自己的母亲。

    太后身着一身素衣,满头白发,额间添了不少皱纹,行动间,也不如往日了。

    似是亲人感应般,晋帝愣怔见,太后已发现了晋帝的身影,笑着招呼道:“皇帝还傻站着看什么,还不快进来陪母后用膳,你一向忙于国事,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晋帝闻言面露笑意,抬脚进入殿中,侍女们很快重添了一份碗筷。

    “陛下进来可是遇到了烦心事?”太后虽双目大不如前,但瞧晋帝神情、语态,却也能大致猜到一些,只是如今她远离朝堂,早不知今夕几何,只乐得躲在这后宫中偷清闲。

    “劳母后忧心,近来底下的臣子办事不稳妥,险些出了岔子,好在被发现了。”晋帝有意不提那些闹心事,尽量说些小事来宽太后之心。

    “朝廷总归是要为培养得力的臣子付出些许代价,皇帝宽心些,叫他们晓得错在何处便好,不必过于苛责。”太后劝说道。

    “母后教诲,儿臣自当铭记于心。”晋帝恭敬回道。

    “这些日子里,谢家老爷子时常进宫陪我说话,提过几次柴桑,不知道清儿如今过得好么?”太后身居后宫多年,提及此事时,眼中难得流露出真情,目光飘忽。

    “母后若是想念小清儿,不如召她回京吧,当年那一走,已是十年,如今的后宫中,再无人敢欺辱朕看重的人。”

    母子连心,当年晋帝同意诸葛仪带走褚清,一是为其致病,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当年褚家出事,时局不稳,便是晋帝,也不敢保证小清儿在宫里不会出事。

    “瞧着柴桑那些动静,多半是清儿弄出来的,知道她过得好我便安心了,见与不见,又有何干系。”太后□□道,眼底深处,却是有着深深地遗憾。

    晋帝闻言不再多言,继续陪着太后用膳。

    太后患有消渴之症,饮食偏清淡适宜,晋帝陪太后用了一碗熬制浓稠的小米粥后,通体舒畅不少,心间的阴鸷与烦闷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离开康宁殿时,脚步松泛轻松,愁眉不展的额头如今已放平。

    离去前,还与太后说了不少坊间趣闻,逗得太后一阵大笑。

    晋帝身边随侍的大内官暗中吩咐了人跟着陛下,得知其来了太后寝宫后,担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

    随侍陛下多年,算是头次见识了陛下震怒,好在,终归是缓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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