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香古色的中医调理馆。

    昏黄的灯晕也掩饰不了少年面色上的白,他一头褐色的软发,正阂着眼睛抱臂躺在理疗床上,身上佩戴着细长的仪器线,像是在从中摄取生机与养分,脆弱易碎且无助。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

    是位老中医走了进来,到时间了,他喊床上的人起来。

    温自倾闻声睁眼,温润杏圆的眼中几分迷茫后便反应过来,然后跟人道谢。

    他一开口,是朝气的少年音,说话间还眉眼弯弯地带了笑,瞬间冲淡了几分病弱的气息,像是一朵温室里的花,生命力不强,却也蓬勃热烈,让人眼前一亮。

    老中医显然很是喜欢面前这个少年,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细细叮嘱着注意事项。

    温自倾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他是娘胎里带的体质不好,母亲温明珠事业心强,怀他的时候正赶上公司上市,忧心操劳没养好胎,导致温自倾从小便体弱多病,一直在调养身体,也正因如此,温自倾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虽是宠着长大但他性格依旧很好。

    老中医跟他也是熟悉,叮嘱完毕后便很是日常的聊了几句,“前段时间结婚了?”

    温自倾昂了一声,语调轻快,像是山中小曲的一抹跳跃音符。

    “跟那个之前总来接送你的小伙子?”

    “是!”温自倾这一声是更为雀跃。

    两个月前,也是在他生日那天,他和陆景融结婚了。

    两年前,陆氏破产,陆氏夫妇自杀,温自倾便不顾家里人的阻拦将满身狼狈的陆景融带回了温家,他们同吃同住,经过十八岁的成人礼共同长大,直到现在终于修成正果。

    提到喜欢的人,温自倾白皙的脸颊上便添了一抹气色,他笑吟吟地掏出几个红色礼盒,眼中亮亮的缀满了星光,“诺,我今天给您还有小齐医生他们都带了喜糖!”

    “好好好。”老中医笑呵呵地收起本子,喊来了馆里的其他人。

    看着温自倾带着明媚的笑意给大家发喜糖,老中医是打心眼里替他高兴,这孩子虽然从小身体弱,但脾性好还爱笑,活得像簇小火苗般,热烈开朗。

    ……

    从理疗馆出来,温自倾上了车。

    正是酷暑,这几天温度更是飙到了三十八九,人们早早地换上了短袖,私家车内的空调更是一个比一个凉。

    然而温自倾还穿着长袖,车内的温度司机也没有调得太低。

    车子往家的方向行驶,这期间路过了商城,商场外的电子屏上是lipobo男装新换的代言人,是近期火起来的小鲜肉,身材和脸长得都没话说。

    然而温自倾目光却不在人身上,他看着裁剪得体的烟灰色西服一时出神,脑海中在想的是:陆景融穿上一定很合适。

    因为身体的缘故,温自倾很少出门,更不用提逛商场。

    五分钟后,黑色的宝马车还是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司机荣叔从后备箱将折叠轮椅拿下来展开。

    刚下来的温自倾看到轮椅后微怔。

    他腿上并没有伤痛,之所以常坐轮椅是身体太弱的缘故,他能走路,只是容易累,而且走得略显迟缓,出门在外难免会碍人事。

    容叔很有眼力劲儿,见状立马提议,“您在车上等着,需要什么我去买?”

    “没事,我也想上去看看。”温自倾提起唇角同他笑了笑,然后便坐到了轮椅上。

    轮毂碾着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后便是小声的交流。

    “啊啊啊啊啊,这人长得好帅好精致哇!”

    “是的是的,就是坐了个轮椅太可惜,腿看起来还挺长的……”

    温自倾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人的声音,吩咐身后的人推着自己进了电梯,一起乘梯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扎着羊角辫,跟坐在轮椅上的温自倾视线齐平。

    “哥哥为什么在这个上面坐着,是不会走路吗?”

    安静的电梯中,突然响起小女孩清脆的童音,她并没有恶意,圆圆的大眼睛中是纯粹的好奇。

    然而她身后的妈妈却是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孩子的嘴,满是歉意地看向温自倾他们。

    温自倾不甚介意,他掏出几颗余下的喜糖递出去,同小女孩眨了眨眼,语气松快,“因为哥哥上一世走了太多的路,神仙心疼我,所以让我坐这个歇一歇。”

    ……

    然而温自倾从商场买来的西服却是迟迟没有见到它的主人。

    接连好几个星期,陆景融都没有回家。

    傍晚,熟悉的座机号码打来,电话那端传来陆景融冷静自持的声音,“今晚加班,不回。”和前几日差不多的话术,你来我往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便挂断了电话。

    陆景融有事情要忙,温自倾能理解,毕竟大好的年华,能有几个人像他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只是……

    温自倾垂眸,看向一旁防尘袋里的西服,只是说不失落,一定是假的。

    然而失落是最无用的情绪……

    温自倾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想通这个道理后,温自倾轻快了很多,招呼荣叔给公司所有人都

    买了吃的喝的,然后他们便去了陆景融的新公司。

    可他却没能见上陆景融。

    助理说陆总正在开会,然后便拿着资料匆忙进了会议室,放任温自倾在人来人往的长廊上等待。

    陆景融的公司刚起步,规模并不大,所以不远处便是员工的工位,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温自倾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员工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人谁啊?”

    “温家的小少爷,咱们陆总前不久的结婚对象。”

    “啊?陆总那么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怎么娶了个瘸子?”

    “蠢货,都跟你说是温氏集团的小少爷了!”

    “嘘嘘嘘!你小点声!”

    “……”

    温自倾在一旁听得清楚,他早便熟悉了这样的目光与议论,熟练得挪开视线,假装在读公司墙上的介绍,认真又专注,唯有膝上那双指节分明的手稍稍交叠收紧。

    好在会议的时间并不长。

    人陆陆续续地从会议室里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便是温自倾想念了很久的人,他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眉眼英俊,五官立体,鼻梁上一颗浅痣,平添了几分清冷与傲气。

    只是这么看了一眼,温自倾唇角便有抑制不住的笑容溢出。

    陆景融显然也看到了他,下一秒,他便眉头紧皱着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有事?”

    简短急促的两句话像是入秋的冰雹,生冷急速地砸进了温自倾的心窝里,但他还是把嘴角的笑容展示完毕,“我……”

    话没说出口,陆景融的手机铃声便又响起,他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随即便接起了电话。

    温自倾识趣地没再开口解释,就这么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陆景融棱角分明的脸,见他一边通电话一边同助理招手,示意把自己送回去,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温自倾突然感觉有一点凉。

    他抬头,顶上刚好是中央空调的风口,此时正呼呼地往外吹着凉风,也许是温度开得太低,也许是他身体太弱,所以才觉得冷吧。

    “陆总这几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您别介意,您有什么事情吗,或者我可以转达?”助理小心翼翼地看向温自倾的脸色。

    他跟温自倾并没有见过几次面,但知道温自倾的身份,生怕这豪门的少爷一个不高兴便发起火来为难自己。

    温自倾只是摇了摇头,嘴角依旧挂着笑,“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

    最终,还是荣叔推着温自倾离开了。

    他们乘着电梯到了大厦一楼的大厅,温自倾自顾自地垂了眉眼,坐着轮椅的人到哪儿都是别人眼中的焦点,这样能避免跟人目光对上,免得大家都尴尬。

    然而偏有人要挡在他的面前。

    温自倾不得不抬头,和一双阴翳狭长的眸子对上。

    “呦,我当是谁坐个轮椅在这儿晃悠,原来是老同学啊,这不巧了吗。”林世恒一头桀骜不羁的蓝发,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眯起的眼睛更像是看上一件有趣的物什,打量着轮椅上的人。

    “怎么,老同学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见他不应,林世恒继续开口。

    温自倾怎么可能忘,林世恒这张脸即便是烧成灰他都认识。

    五年前,温自倾再次踏入校园,去到国际中学读高一,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林世恒……

    荣叔见温自倾迟迟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便谨慎地要推着轮椅离开。

    却又被挪步而来的林世恒挡下,“怎么,这么久没见,还没学会走路啊?啧啧啧,也怪你,当时退学退的那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教你。”

    林世恒口中的教便是一些抢他轮椅,用烟头逼迫他的霸凌行为。

    温自倾右手收紧,始终带着的笑在这一刻完全收起,他冷冷开口,“你不是也这么久了也没学会做人。”

    “呦,本事见长,敢还嘴了,不是之前那个畏畏缩缩,求我放过的小残废了。”林世恒嘲讽地感叹道。

    “人都在变,除了你还是那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渣。”温自倾骂完,荣叔便立即推着他离开了。

    这一次,林世恒没有拦,他看着匆忙离去的身影,满身的混账气息释放出来,眉眼中的玩味更是难以掩盖。

    ……

    叮嘱荣叔不要把这个事跟别人说,温自倾正常回到了温家的别墅。

    晚上,温自倾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腰腹旁几个黄豆大小的疤,时间仿佛可以愈合一切,曾经面目可憎的疤痕如今淡成了灰色的斑点。

    温自倾以为他的内心早已愈合,可未曾想再次遇到林世恒,依旧是下意识地颤抖。

    他不停地安抚宽慰着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保持微笑,冷静下来……

    一遍又一遍,像之前一样,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平静下来,脑子里反复着陆景融的不冷不热和林世恒当年居高临下的霸凌。

    他被一群人逼至厕所的角落,林世恒叼着烟,满眼的不屑,忽明忽暗的烟蒂最终在他身上摁灭,伴随而来的是林世恒冰冷嘲讽的话语,“一个瘸脚的残废也配人喜欢?”

    他配吗?

    他配被人喜欢吗?

    没有人能回应藏在心底的疑问……

    清脆的声响将温自倾拉回现实,是他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玻璃杯,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它蹲下身子去捡。

    葱白的指尖却是被碎片划破,锐利的刺痛将他从烦闷不安的情绪中捞起,随后内咖肽等神经递质的释放让他觉察不到疼痛,愉悦感反而开始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温自倾回到房间,他坐在写字台前,出神地盯着桌上裱好的墨宝。

    这是父亲秦正为他写的一副字,是他的名字——温自倾。

    父母给他起名自倾,希望他骄傲自信。

    良久,温自倾有了动作,他提笔开始写字,指尖的殷红顺着笔杆缓缓淌下,混着黑色的墨迹,最终出落成两个字——

    自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6_16232/22216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