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天色够暗，否则沈璃定然会发现，此刻的沈北岐脸色能有多难看。
他双眸微眯，讥讽道，“怎么，陛下没有将四公主指给我，你很失望？”
沈璃没有回答，她倒也没有这样想，只是目前没有心思再与他生闲气。
她的沉默，在沈北岐看来，便是默认了他所说。
他怒气填胸，一时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狠狠嘲笑自己一番。
他想要娶谁，对她来说就这般不重要？！
难道她在乎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洛琤？
就连分毫的情意，都不曾给过他？
沈璃心中也是纷乱如麻，怪不得洛琤今日这般反常，强拉着她要离开江都城。
他说离开江都城是唯一的办法，原来竟是真的！
可是
她眼眶有些发热，侧眸看向跌坐在一地泥泞中，垂头丧气的少年。
他怎么这么傻？
这可是圣旨，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算今夜他们真的逃了，逃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回江都城。
以洛家满门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换来的幸福，还算是幸福吗？
她不能这么自私，身为洛家人的他，更不能枉顾全族人的性命。
“洛琤…”她轻声开口，“不要再任性了，回去吧。”
“沈璃——”洛琤挣扎着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开，“我不愿意娶什么公主，我只想娶你！”
“我们说好的，明日初六我就会上门提亲。你答应过我，以后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人，要与我举案齐眉，恩爱偕老，你答应过我的！”
明日……
就是五月初六啊！
洛琤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他这两日心心念念，日夜盼望的五月初六，本该是他上门去提亲的好日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捉弄他！
雨势仍未停歇，今年的端阳节，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佳节。
沈北岐深深看一眼沈璃，只觉心口阵阵揪痛，窒息得厉害。
原来她对洛琤早已情根深种到这种地步了吗？
答应过要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说过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沈北岐喉头一阵哽咽，反而笑出了声。那笑声极轻，在这风潇雨晦的深夜中，被轻易掩盖。
原来，他还尚未开始，便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此情此景看在眼中，洛珏心中也不好受。
他深呼一口气，仰头望向乌沉沉的天际，作为兄长，他何尝不愿遂了洛琤的意？
可圣命难违，别说是洛家，放眼整个南吴，又有谁敢抗旨不遵？
世家大族儿女之间的婚事，有几人能够真正轮到自己做主？
若能娶到两心相知之人固然可喜。
可阴差阳错，有缘无分才是人生常态。
“来人将他绑起来，带回洛府！”洛珏低声道，只觉无力极了。
洛琤握着沈璃的手愈发用力，溅上泥巴的脸颊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沈璃沈璃”
“沈璃——”
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在这雷电交加的深夜中，让人心生凄凉。
几名兵将使劲拉着他的双臂，可他却执拗的握紧沈璃的手腕，死活不愿松开。
其中一人上前来，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他挣扎着，一脚将其踹开。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身上被雨水淋湿的鲜红衣袍早已看不清颜色。
沈璃静静看着他，只觉他像极了路边这些在暴雨倾袭下，不得不弯下脊梁的野草。
怔了片刻，她上前一步，在漫天雨幕中，紧紧抱住了洛琤。
前来拉扯的兵将愣了片刻，随即放开了手。
“对不起”
她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说起来都怪她。
倘若她不曾要洛琤娶她，不曾对他许下承诺，也许他就不会对这桩婚事这般抵触。
皇命难违，她知道，他躲不过的。
她好像是个灾星，总是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无论是紫鸢，还是洛琤。
也许对旁人来说，被选为驸马是件极其幸运之事，后半生有取之不尽的荣华，享用不尽的富贵。
可洛琤，他不会这样想。
他生性逍遥，不爱权力算计的朝堂，喜爱自由散漫的江湖。
那个驸马之位，对于他来说，就是束缚住他翅膀的牢笼，让他永远失去了属于他的天空。
夏日的夜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猛烈如瓢泼般的暴雨，这会儿已经渐渐小了起来。
雷声渐渐走远，她恍惚间想起昨日傍晚。
斜阳落山，余霞散绮。
穿着红衣的俊美少年斜斜倚靠在桥栏上。
明明满脸羞赧，偏偏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半真半假地问她，可不可以亲她一下。
她犹豫了片刻，摘下斗笠，遮住两人的面庞，抬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看着她踮起的脚尖，沈北岐一阵震惊，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却被洛珏拉住衣袖。
“从小到大，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洛珏沉声道，“算我求你，就这一次，让他们好好告个别。”
沈北岐一怔，愕然看向人群之中，紧紧相拥的那对年轻男女。
刹那之间，他只觉五内俱崩，那疼痛竟比在战场之上利剑穿心还要来得猛烈。
剧烈的痛楚随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全身，几乎快要将他吞噬殆尽。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了解不过。
看似温婉柔和，实则骨子里倔强的很，她已经爱洛琤到这种地步，只怕无论何种计谋，他都求不得她的心了。
夜风潇潇，带着凉意拂起他半湿的袍角，他蓦然生出一种颓败之感，逼迫着自己转过身去，不再去看。
环在她背后的手臂微微用力，洛琤知道，她这是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往后他和她之间，将再无可能。
“洛琤，你我无缘，往后你要好好的，不可再任性了。”
沈璃突然有些想哭，也许是为他们这段尚未萌芽便夭折的感情。
也许是因为她心中无比清楚。
从今往后，江都城中，再也不会有那个美丽耀眼，爱笑、爱穿红衣，如火红芍药般明媚的少年郎了。
人的成长，真的与年龄毫不相干。
有可能需要日月更替的十几载，也有可能，只需要一夜之间。
那种被撕扯着、拉拽着不得不长大的成长之路，她试过，她不忍心看着洛琤也走一遍。
只可惜，她没那个能力去改变一切。
他与她，都逃避不了被人拨弄的命运。
这世间每个人都会长大，她与洛琤，又凭何会成为那个例外？
洛琤失魂般扯出一抹苦笑，狭长双眸中泪光闪烁，
“以前，我从不信什么神鬼之论，不信有什么生死轮回。可是此刻，我希望能够有轮回，能够有来生。”
他将她揽在怀中，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最后一次感受她心跳的频率，“若有来生，定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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