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满室寂静,黑暗中有一丝摇曳的烛火在镜前明灭不定。盛装的年轻女孩安静地躺在浴缸里,唇色惨白,了无生气。

    血池与美丽少女,像是神明的供奉,又似恶魔的献祭。

    明宜公主缓缓睁眼,还来不及思考,眩晕、冰冷和虚脱的感觉就随之而来,极度的不舒服让她拧紧了眉,下意识抬手想唤人来扶她:“来人……”

    声音陡然顿住,明宜公主愕然,她还活着?

    事情有些不对……她被皇弟下旨赐死,就算她伤口割得不够深没有血尽而亡,于礼那个狗奴才可是候在一旁,绝不会留她性命,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思及此,明宜神志稍稍清醒了些,这才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奇特的装潢,怪异的衣着,被一池血水泡着,她想挣扎,却浑身虚弱动弹不得。

    下一刻,无数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全然陌生的国度与时代,还有一个叫骆明宜的女孩,她短暂的一生。

    记忆里的那个骆明宜为自己的死亡所准备的这一切,置身其中的却变成了明宜公主。

    脊背爬上一股寒意,纵使明宜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万人尸海也难让她变了脸色,却从未想过有此等耸人听闻的神异事件。

    明宜惊骇,又感到阵阵心悸,浑身冰冷黏腻,头晕目眩间,她也无暇理清现状,她只知道这副身体要是就这么昏厥过去,是大大的不妙。

    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保持清醒,可失血过多让她实在乏力,抬胳膊已经很艰难,更别提从这个叫浴缸的白色容器中爬出去。

    得尽快传唤御医才行…明宜公主视线落在触手可及的方形物件上。不管如何,先活下去!

    循着记忆,明宜公主抖着双手,不甚熟练的解锁,拨通。

    左手腕的伤口撕扯生疼。

    “你好,120,请讲。”

    要保持冷静,简单清晰地交代地点和病人的情况。

    “永吉路雅苑花园2号楼12层,密码325721,割腕,失血过多…请速来…”

    “永吉路雅苑花园2号楼12层…”

    明宜耳朵嗡嗡,根本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明宜恍惚间想,她刚才发出声音了没?还是这一切都是她临死前的幻觉?是在做梦吧?她是明宜长公主,还是骆明宜?

    不能睡,她要再坚持一下……

    等明宜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主治医生赶来语重心长地开导她。

    明宜本打算以沉默应对,但好像她不表态,这个慈眉善目的女医师就不会罢休。

    “本…我不会再寻死了。”明宜脸上满是真诚。

    主治医生这才松了口气,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的从死神手里抢人,但最怕病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

    过了三四天,眼看明宜虽然安静话少,但一直乖乖地配合治疗,再没有任何过激举动,医生和护士都彻底放心了。

    “小姑娘家家的还挺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肌腱断了几根,要不是给你接得及时,以后这手都废了,有啥过不去的,用上这对自己的狠劲儿,不就都过去了。”值班护士照例过来问询,输液,看了看明宜左手打的石膏,忍不住念叨。

    明宜没有什么反应,安静地半靠在病床上看书,她身体恢复得不错,若不是左手还未拆线,她几乎可以出院了。病房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穿灰色西装,带着金边眼镜的青年男人。

    明宜抬眼看,神色如常,这人天天来,她已经习惯了。只是下一秒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单肩跨着书包的少年时,才微微愣了一下。

    “明宜,好点了没有?”陆亦程将手里的花束放在柜头,又把她的书抽走,“别看了,歇会吧,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多休息。”

    值班护士见有人来访,迅速做完记录,出去了,临走前好奇地看了几眼,顺手把门带上了。

    明宜皱了皱眉,她素来不喜别人替她擅作决定,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这几天,她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她,大禹朝的长公主,被自己的皇弟下旨赐死后,不知何故,灵魂却进入了这个叫骆明宜的女孩身体里。

    见骆明宜沉默依旧,陆亦程心里疼惜,回身瞪了眼冷着脸不肯上前的骆明睿,“明睿,怎么不喊你姐姐?快过来!”

    骆明睿冷哼一声,表情疏离,语气还带了一点嘲讽:“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吗?”

    明宜看着少年倔强的样子,不知是谁的情绪,鼻子有点酸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未受伤的手对他招了招,“明睿,过来。”

    骆明睿梗着脖子,生硬地问:“干嘛?”

    见明宜主动开口招呼人,陆亦程心里有几分高兴。

    这几天他明显感觉明宜情绪不太对,而他怕戳到明宜伤心处让她又钻死胡同,也不敢提其他,焦急难安。

    陆亦程静静拿着花瓶和花束出门,路过骆明睿身边还用手肘戳了戳他,才离开。

    一时间俩人僵持住了,房间里有些静默。

    骆明睿其实心里又伤心又气愤,可看着姐姐依旧惨淡的脸色,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滑到了手肘,随着她细弱的手臂摇动而晃荡,更显得她羸弱不堪。

    姐姐瘦了一大圈…他突然就没有那么气了。

    犹豫了一下,骆明睿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有些哑:“爸妈…已经火化了。”

    这句话音刚落,明宜的泪水就夺眶而出,她伸出手摸了摸,有些愣怔,这是骆明宜的眼泪,她本人并不感到伤心。

    骆明睿见她哭,勉力保持镇静的小孩也有点绷不住了,红了眼睛,埋怨道:“爸妈走了,你也要跟着走,你怎么这么狠心,要丢下我一个人?”

    明宜向来不太会哄孩子,被人这样委屈地控诉,有些无措,她只好坐直身子伸手去抱骆明睿。

    骆明睿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可还是很快低下脑袋配合她,又怕压到她打着石膏的左手,只好虚虚地悬在床边。

    这个姿势让他很别扭,可头顶传来的那一声温柔的“对不起”,让他拼命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天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挺过来的,在学校突然接到爸妈的死讯,以及姐姐自杀的消息。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这边,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初三学生,能够独自处理爸妈的后事没有崩溃,真的很厉害了。

    “是姐姐不好,姐姐错了。”明宜努力安抚他,习惯着这边的话术,“以后姐姐再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姐弟俩抱着痛哭了一回,情绪发泄完了,明宜轻按着酸胀的眼睛,心中微痛,也许她也是伤心的。

    从小护到大的皇弟,竟然对她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果然是天家人天生无情么,呵。

    骆明睿“嘶”了一声,身体有些麻了。他一边缓慢地扭着腰,一边揉着脖子,看似不经意地问:“他呢?”

    “谁?”

    “就你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林子牧的。”骆明睿撇嘴,一副嫌弃的表情。

    “哦。”明宜想起这个人,“已经分手了。”

    “什么?!”骆明睿反而急了,“这个混蛋,他怎么能这样?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帮把手也就算了,怎么能…怎么能…”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骆明睿大怒,“他就这么重要?!”

    比我还重要?

    明宜看着瞪圆了眼睛,蹭一下站起来的少年,眼眶鼻头红红的,像是随时要跳起来踹人的小兔子。

    “不是。”明宜否定,“你比他重要。”

    少年脸色瞬间缓和,明显被顺毛了。明宜勾了勾唇,这个弟弟有点好哄,没心眼儿。

    “你,哼,信你才怪。”骆明睿气鼓鼓地又坐下了。

    “你信我,我跟他都分手一个多月了,真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

    但这个,明宜觉得还是不要让便宜弟弟知道的好。

    “那好吧,我相信你。”

    明宜惊讶,看着少年澄澈的双眼,心情复杂。

    “可是姐,你要记得你刚答应我的,别再伤害自己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骆明睿神情严肃,语气坚定。

    但明宜知道他心里的患得患失,小孩还不能很好藏住自己的心思。明宜想,或许她能试着融入这个世界,开启一段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不是为国为民为他人而活的长公主,只是她自己。

    所以明宜笑着应了,“好。”

    再一次得到正面回复的骆明睿又安心了不少,也笑了起来,带着点傻气。

    恰在这时,去给花瓶换水的陆亦程终于回来。

    花也插好了,今天是束小雏菊,他摆在柜子上,转了转花瓶调整下角度,自然地开启话题,“每天就该多看看鲜花,心情也会好一点儿。”

    “明宜喜欢什么花?下次过来我给你买,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路边的野花来着。”

    骆明宜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明宜公主倒是有,却也没有说的必要。

    “好看的花我都喜欢。”

    几人聊了没一会,骆明睿得回学校了,他马上就要中考了,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是不会放假的。

    明宜反复保证她会好好的,叮嘱傻弟弟不要多想,好好备考,争取拿个好成绩,毕竟科举是顶顶重要的事。

    陆亦程送完骆明睿上车,又折了回来,明宜就懂了,他是有话要说的。

    “明宜,对不住。”陆亦程神情内疚,“要不是我给叔叔阿姨申请了取保候审,他们也不会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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