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可笑,可局长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只有嘴角被失控的脸部肌肉拉扯,轻微抽搐着。

    “祂们的确在人类文明的起源发展中留下了痕迹,祂们可能是创世的卡厄斯,是点化猴子的眼泪,是补天的女娲,是降下洪水的耶和华,是盗取火种的摩多利首……可那又怎么样!”他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一个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们早就不需要神了!祂们无心无意地来,肆无忌惮地破坏,再随心所欲地离开,就像大象从不在意自己脚下有几只蚂蚁,蚂蚁却希望世上再没有大象!”

    “你拿着武器可以轻松消灭污染物,但蚂蚁要拿什么……才能反抗大象呢?”

    “对蚂蚁来说,明天和象腿哪个先来?”

    那是邵驰第一次知道真相后的真相,知道了污染的起因,那不可言之于口的“神祇”。

    对于普通人来说,知道的越多,发疯越快。

    而对邵驰他们,比之普通人稍稍不普通的特殊工作者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们像是在作一场恢宏无畏,而又徒劳无功的斗争。

    “该做的还是要做。”

    邵驰说。就算可能性再渺茫……不争取的话,怎能心安?

    他穿上了制服外套,带上帽子,肩章,还有一本证件。

    证件被打开拍在冷冰冰的金属桌面上,内页照片里的面孔同他主人一般冷酷无情。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吓了一跳,女人惊慌失措,强作镇定地反问。

    “凭什么?总要有个理由吧?”

    她目光微微闪烁,自以为小心隐蔽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和前两次相比,倒是很正经了。背着光,五官总体是模糊的,但优越的骨相使灯光打下的大片阴影都格外楚楚有致,还有他格外明亮的眼神,像是一支还冒着硝烟的枪,亦或者是锃亮的尖刀,无所不摧地将一切伪装和闪躲通通刺破。

    但这种眼神,盯着的是最会演的狐狸呀。

    狐广财感觉自己后脊梁骨一阵发痒,一点点对『祂』的恐惧与莫名的大量兴奋感令它整只狐都精神抖擞起来,唇角一翘,昳丽的很。

    “警察叔叔,想让公民帮忙办事。总得把原因说一下吧?”

    “你交给我的那枚黑色芯片是做什么的,还有我家那位,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警察叔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不是吧怎么不说话?”

    狐狸懒洋洋地歪了下脑袋。

    “连谈下条件都不可以吗?”

    邵驰是很有当警察的天赋的,他从小某方面就非常敏锐,很会看人,后来证明是他本身灵感就比常人高出数倍的结果。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会不会说谎,只需要简单交谈几句,邵驰很快就有明确的预感。

    但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了。

    胡彩彩是个怎样的人?

    自私、慕金、胆小、示弱,以及非常善于利用自己漂亮的外表达成目的。她这种“捞女”其实并不少见。无论是局里经验丰富心理侧写师还是邵驰本人都不曾觉得分析这么一个人会有多复杂,但事实证明,胡彩彩把所有人都玩了!

    她这一副知晓自己的重要性于是狗胆包天小人得意的模样实在是……令一向冷静的邵队长都忍不住磨牙。

    余乐明个急性子当即站起来,气冲冲地质问:“你难道以为在跟你开玩笑?!明明是救你还不知好歹——”

    “小于啊,情绪不要激动。对群众态度好点嘛。”

    一早坐专机赶来的大领导咳嗽一声,随手一摆。

    “小邵你把那个视频给人家看一下。”

    会议室里,不少人听见“视频”两个字俱都面色一变,竟有些坐立难安。

    胡彩彩心下狐疑。什么视频?

    邵驰微不可察地停顿片刻,随后淡定地打开了投屏。

    胡彩彩只看一眼,禁不住怒上心头:“你们搞偷拍?!”

    邵驰余光瞟了眼大领导,默不作声。

    很快胡彩彩也没空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她看见自己见了鬼一样匆匆离开,然后镜头对准卧室……映到眼睛里的这一幕简直是此生最恶心的,最恐怖的噩梦。

    她额角青筋直冒,抑制不住的前倾身体,突兀而剧烈地干呕了一下。

    余乐明见她双唇紧闭,忍不住又想犯贱:“我说你也没必要忍,大家都这样……”

    “你他妈闭嘴!”

    胡彩彩拍案而起,铿锵有力地破口大骂。

    “你睡了这鬼东西试试?!”

    余乐明当场惊的寒毛直竖,差点跳起来了。

    他心虚地嗫嚅:“这属于隐私……我、我们可不知道……”

    胡彩彩脸色苍白的像张湿淋淋的纸,她举起颤抖的手指往后拢了下头发,轻蔑一笑。

    “行了别磨蹭了,想让我干什么,直说吧!”

    ……

    结束的很可以称得上突兀,汉东市长达数月的连绵阴霾天气突然就落下了句号。

    早起为上学的孩子准备早饭的妈妈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点,她们惊喜地打开窗户,迎接近来难得一见的金子一般珍贵的阳光,再也不用担心是否会突然下雨淋到孩子,也不用担心潮湿难以晒干的衣服、抱怨丈夫回家时粗心大意留下的泥水脚印、乃至自己压抑的心情。

    人到底还是离不开阳光。

    晴日一来,整个汉东市都仿佛活过来了。

    连路上挂着笑容匆匆来去的行人们都有了格外快乐的内涵。这是一对打包了行李预备短途旅行的小情侣,那是一群约好放学后打篮球不见不散的中学生、还有踏着浓浓绿荫携手漫步的悠闲老夫妻。与这群轻松快活的人相比,胡彩彩简直是个异类,头顶正中自带一片阴云,自觉倒霉到了极点。

    “妈的,一群傻逼!”

    她忿忿不平地小声咒骂,心情恶劣至极,恨不得直接扑到大街上将一切公之于众,欣赏完大家惊慌变色的脸再破口大骂——有什么好笑的啊,还不是要老子当这个这个救世主!

    真是,凭什么就轮到我当这个救世主啊!哪个傻子想当就拿去啊!

    深深的不爽当中还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妈的,凭什么是我啊。

    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扩散,她恐怕再过上一辈子都忘不了摄像画面里的那一幕,诡异而惊怖的,远超常识和经验,非人所能理解接受的……莫名之物。

    他们居然叫它“神”,可这种黏糊糊软趴趴的鬼东西怎么可能是“神”呢?明明是该下地狱的要彻底摧毁的恶心怪物,他妈的怎么可能是“神”?

    胡彩彩觉得很可笑,她神经已经绷紧了太长时间,如果不是官方出面,如果不是视频会议室里那些肤色和语言各不相同,但都能在国际新闻频道上搜索到的有名有姓的面孔,她恐怕连仅剩的冷静都无法维持。

    那个傻逼警察说的倒是没错,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狐广财在步道上消磨到夜里九点多,对微缩耳麦里某个傻逼警察毫无情绪起伏的催促声置若罔闻。

    急什么。

    它舔舔发干的嘴唇,从便利店买了瓶快乐水,蹲在台阶上咕噜噜几口喝完,然后把罐子一捏,瞄准,发射——

    噢,没砸中。落在灌木丛里了。

    耳麦里传来了稍显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胡彩彩。”邵驰问他:“你很无聊吗。”

    “我就是试一下看你在不在。”狐广财理直气壮:“你们领导说了你要保护好我的。”

    邵驰:“……我一直在。”

    顿了顿。

    “你还不回去?”

    “这就了。”狐广财慢悠悠站起:“跟紧。”

    表现的这么淡定,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足提的小事,但几乎所有人——所有重要人物都坐在一个房间里围观,都能听见,她胸膛里那颗心脏跳的有多快。

    清楚瞧见那几扇窗户里一片漆黑时,她的紧张感到达了顶峰,下意识脱口而出。

    “喂,要是它直接发疯了,你们要怎么救我?”

    “……”耳麦那头沉默一瞬,正要开口说什么,胡彩彩深吸一口气直接打断。

    “行了别说了,我也不想听了。总归是尽力努力那一套话。”

    她自嘲道。

    “都是我的命。”

    “要是真死了,就麻烦给我爷爷——我爸妈死得早,奶奶也走了,就爷爷一个人住在老家乡下,你们应该也早查过了吧。给我爷爷说的好听点,什么光荣榜样模范,最起码得一个见义勇为要的吧?最好再发点钱……说来我混账一个,一辈子也没叫老人家长点面子……”

    邵驰安静地听她说完,不时回一个简短的“嗯”。语气难得柔和。

    絮絮叨叨的对话在进入电梯后彻底沉默,只余微弱的电流音。

    “胡彩彩。”邵队长轻声道:“我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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