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母慈子孝其乐融融,那厢胡家,却是好一番电闪雷鸣的大场面。

    胡老太太积威甚重,大发雷霆之下,许氏彻底慌了神,跌坐椅子上只知道哭哭啼啼,抱怨这个偏心那个不讲理,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

    胡玉葭本不想掺和,但见母亲实在不中用,大伯母都要把妹夺姊夫这样的黑锅都砸到自己头上了,一咬牙,掐红眼眶,踉踉跄跄地从门外奔进来,兜头跪倒在赵昉脚下。

    “大伯母……都是葭儿的错,葭儿不嫁他了!”她哽咽道:“当初见到卫公子,葭儿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说什么,葭儿就信了什么……”

    她一边哭诉,一边重重磕了头,额头砸到石板上砸出一声声闷响。

    赵昉原本脑海中浑噩一片,此时也不由得被这磕头的声音惊醒,勉强打起精神道:“你起来罢,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此作罢。”

    她伸手去扶,胡老太太却斜眼睨来一声冷哼。

    “许氏你可听见你女儿说的了?”老太太指示道:“我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明天就去登门拒了卫家吧。”

    哀哀切切的许氏一听这话,仿佛被人戳中了脊梁骨,一瞬间振奋抖擞,尖声质问凭什么?

    她情绪上头,将攒了半辈子的怨怼一骨碌全倒了出来,胡老太太沉着脸听,激烈的话声引来了胡家的男人们,于是胡二奶奶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情绪发泄了一半,有如空瘪的一张面口袋,丧气地随女儿离开了。

    “玉葭这孩子……”胡老太太郁闷地叹了口气,问赵昉:“你就看不出来?”

    赵昉苦笑道:“看出来,又怎么办呢?不如成全一对有情人,这事情就不要跟珠儿照实说了。”

    她振作起来:“之前的程公子,娘您看,还是尽早让珠儿见见吧,倒也是个好人家。”

    胡老太太哼道:“哪里犯得着这样急,万一有更好的呢?”

    老太太不是看不上程宿,这准女婿当初还是她挑的呢!她就是心里憋着气,不想让老二家耍心眼的那对母女太舒坦!

    “珠儿已经十六了,她这样的品貌,委实太招眼了些。”赵昉压低声音:“之前还出过那件事,老爷和我都忧心……”

    未尽之言,意在言中。

    胡老太太脸一沉,不说话了,半晌才开口:“我找人递个话,看看他家的态度……”

    但事情,其实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胡老太太那边长久没有消息,卫家倒先上门了,“那阵仗可真是了不得”——这是许氏同胡二老爷说的原话。

    因着人家卫家纳采时,专请了六品通判家的夫人说合!那青顶官轿稳稳停在门前,停了不到两个时辰罢了,当日下午,本地王知县的夫人便得了消息,携了好礼匆匆来访。

    她上次来胡家可远没有这么客气。

    许氏还记得她指责大姑娘自不量力时那幅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面孔,转眼功夫,竟也能好声好气笑着同自己互称姐妹,许氏就是做梦也不敢想啊!

    谁家嫁女儿这般风光?

    王知县夫人见她收了礼,脸上的笑容总算落实一二分,试探问道:“不知你嫂子可在家?上次见了便觉投缘,只是走的匆忙,恐有言辞不到位处,落下误会……”

    ……误会?

    许氏连忙拿帕子遮了嘴角,掩饰自己僵硬的表情。到底是官夫人呢,她思忖,一张嘴巴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要是她那好妯娌在这儿……

    许氏倏地翘了翘嘴角:“我们家大奶奶一向是个大度人,怎么会介意呢?”

    她话声拉的长,微带嘲意,知县夫人立即会意了她的态度,也和善地笑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不提她了……令千金日子可定了?可别忘了请我一杯水酒啊。”

    “一定一定……”

    “只是不知李通判那边——”

    “夫人大可以放宽心了。”许氏笃定道:“别说是通判家的夫人,便是咱们知州——”

    她难掩得色:“也是要来沾沾我女儿的喜气呢!”

    王知县夫人回到家,将胡二奶奶的话一五一十地同丈夫说了,两人凑一起感慨胡家的好运气。

    王知县不禁旧事重提,埋怨妻子同胡家交恶的事。

    知县夫人嗤笑道:“我得罪的是胡大奶奶,可没得罪攀上卫家的胡三奶奶。”

    王知县给绕晕了:“这不一回事。”

    “你懂什么。”知县夫人吊起眼来:“妯娌之间的心思……那小丫头越吃瘪,胡三奶奶怕是要高兴的很呢!放心,事情我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她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指甲,盘算道:“那丫头不是傲得很吗?我早就放出话去,包管这县上没一家媒人敢登她家门……”

    王知县道:“到底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知道了。”知县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轻松自得地吹了吹指甲:“哎,瞧我这指甲,色都淡了,成天整日的叫我低调低调……”

    她抱怨道:“你说的那个钦差什么时候走嘛。”

    “噤声!”王知县忙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张钦差刘钦差往年又不是没来过。”知县夫人不解:“王富贵你现在胆子可真是比鸡狗儿都小。”

    王知县便叹气:“夫人您有所不知,这钦差和钦差也不一样,眼前这个可是软硬不吃,连人也找不到,送钱都找不到地方。”

    “只要是人那就有弱点。”知县夫人哼笑:“他既不爱财,那就爱色咯!”

    王知县眼前一亮,又发起愁来:“可我馆陶这一亩三分地,尽是些穷酸,上哪里给他寻个绝色来?”

    知县夫人眼珠儿一转,摆手叫他别操心:“这事我倒有个想法,你且听我说……”

    ……

    迟则生变,赵昉便隐隐觉得要遭,煎熬着又等两日,程家那边终于递了准话来,说是不成了。

    若仅是如此,赵昉也不至于多难过。只是程家温厚,委婉表达了谢绝之意后,还特地提醒了一句,问胡家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赵昉这回是真坐不住了。回想近来越发见少的帖子,她暗恨自己疏忽交际,竟粗心无视了这么大的错漏!

    得罪人,还能得罪谁呢?!

    待打探的褚嬷嬷回来,将原因这么一说,赵昉险些连茶杯都握不住,又惊又怒,“噌”地站了起来:“是王知县太太发的癫??!”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王知县太太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正主要是真在这儿,能被赵昉这个护崽儿的母老虎当场撕碎!

    褚嬷嬷也是气得脸青:“是、就是她这么说的!说什么她早有桩好姻缘说给咱家大姑娘……”

    “做她的痴梦!”赵昉咬牙切齿地咒骂一番,匆匆在屋内踱步:“不行,我得做好准备,决不能叫她耽误了珠儿的婚事——”

    “褚嬷嬷。”赵昉想起什么,忙问:“你说这王经师家怎么样?他们两家还是亲戚呢,总不会……”

    “这事难!”褚嬷嬷便直言了:“二姑娘那桩是咱对不起人家,还给赔礼了呢,本就理亏;他家公子又考中前十正当得意,眼光怕是抬得高……当然了。”

    褚嬷嬷话音一转,附到太太耳边,小声说:“依咱姑娘的品貌,进宫当主子娘娘那也是使得的,只见一面,天底下怕是就没有拿不下的年轻公子,只是太太想想,值不值当呢?”

    赵昉立时清醒了,握着褚嬷嬷的手大叹:“是我糊涂!”哪个做母亲的也不想儿子为色所迷啊。总不能叫珠儿好不容易跳出虎口,又入狼窝?

    只是珠儿的亲事,如此可有的发愁了。

    ……被念叨的王公子猛然打了个阿嚏。

    他日前去枕花楼纵情声色,争风吃醋强取豪夺之时不巧滚下楼梯,摔瘸了一条腿。

    从没吃过这苦的王公子疼得哭天呛地,被小厮们咋咋呼呼地抬回府去,惊动了王经师,当即又是一顿竹板炒肉。

    王公子伤上加伤,迫不得已窝在小小床榻上挥洒自己饱溢的才华——短短两日间,他对着美人画像,挥墨而就一十二首情诗,可谓文采过人风流倜傥,只叹佳人无缘得见。

    王公子长吁短叹间,小厮甲狂奔进来。

    王公子惊坐而起,忙问:“怎么,有消息了?”

    小厮甲讪笑:“小的守了一个下午,没见着人……”连根鸡毛也没有啊!

    王公子咬牙:“我就知道这女人不靠谱!”

    “不行!”他思量半晌,犹不死心,将小厮甲叫到身前,殷切嘱托他如此这般……

    小厮甲郑重点头,收好那一小沓情诗,次日一早出门直奔胡宅后门,鬼鬼祟祟地窥看了半晌,眼睛一亮。

    “周家姊姊,你可算来了!”

    他喊住的是一约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妇人,她行色匆匆,脸颊瘦削,细细的眉毛刻意画地高高的,像把张开的锋利小剪刀,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你来做什么!”她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更尖锐:“不早跟你说了今天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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