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倒回。
阮亦周仍记得，她突然双眸闭合、晕倒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女生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碎发因微微出汗黏在鬓角，睫毛轻颤如蝶翼，娇唇饱满水润，牙齿微露。
他突然想起，她似乎很少露齿，总是轻抿双唇，笑容恬淡。
阮亦周心底泛起温软，他将女生的鬓发撩至耳朵后方，而后俯身抱起，上楼。
她比自己想象得要轻许多——
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拱起的手臂小心翼翼，生怕大幅度的动作惊扰到她，生怕她如羽毛一般从怀中飘移，再也无法找寻。
“唔……”
怀中的人无意识地发出低吟。
他眼神一紧，观察她的神情。此时，女生唇角微抿，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平缓，面容沉静柔和。阮亦周松了口气，略微调整了手臂抱起的角度，让她能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肩膀。
几分钟就能走完的台阶，他却花了近三倍的时间。
直到叩门声响起，文敏错愕地看向两人，他上扬的唇角才恢复到正常弧度，淡淡道：“她晕倒了，麻烦你照看一下。”而后扶着女生的脑勺，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掖好被角后，便静静离开了。
只留文敏一人在门外凌乱。
待男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回过神，看向床上的人。下唇被咬至微微发白，她双拳紧握，眼神中的愤怒和不甘如幽蓝色的火焰，隐秘而灼人。
……
从回忆中抽身，阮亦周眸色不觉加深，他脖颈微仰，看向上方的女生。
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此时因羞涩染上一层柔雾，扬起的下巴又显得异常倔强。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景黎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唇角微翘，等待着他的答案。
告诉她，那之后——
两人发生的事情。
“是秘密哦。”他眉眼弯弯，将食指置于唇前，笑容蛊惑。
“……”景黎呼吸滞住，被对方会心一击后，立刻以嘴硬掩饰慌乱，“不说算了，我还不想听呢。”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哼！
云绵县位于大云山西南侧，虽处于山脚之下，但受海拔高度的影响，紫外线强烈，除了云雾天和阴雨天外，其他天气总是烈阳高照，日光灼热。因此，这里的人大多数皮肤黝黑，脸颊两侧泛着紫红色。
景黎打着伞走至教职工食堂，在窗口排队取餐。周围人群熙攘，几乎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她攥紧手中的饭盒，内心有些焦躁。
ryiz：来我这边吃吧，你右后侧倒数第三张桌子。
景黎回头望了望，果然看到阮亦周坐在那边，对面的位置空着。
她打好饭后，走过去坐下。他似乎刚吃不久，餐盒里的饭菜几乎未动。
“谢谢～”景黎正了正神色，看向他，“你最近上课顺利吗？”
“嗯？教小孩子画画，倒还好。”阮亦周摸了下鼻子，认真思索，“只是沟通上有些困难。”
“你也是吗？！”景黎如找到战友般惊喜地望向他，几乎要拍桌而起，“我不会这边的方言，学生们说的话听不太明白。物理课又是从理论讲起，唉。”
“听起来，你的更难办一些。”阮亦周收起笑意，眸中染上几丝凝重，“毕竟美术课让他们跟着动手就行了。”
“是唉。”
“不试试实验课吗？”
景黎听到这句话，立马哭丧着脸埋怨：“实验室不让开，学校说一是怕安全隐患，二是设备昂贵数量少，根本不够全校学生使用，索性不让上了。”
“这样么？”她看到阮亦周眉头锁住，薄唇紧抿。
“本来我还打算在这边开发物理与摄影结合的校本课程，这下全泡汤了。”景黎托住脑袋，嘴角耷拉着，整个人都蔫了起来。
“所以那次你招募小伙伴，也是因为这个？”阮亦周想起她在学校时发的贴文，凝视起她的双眸问道。
“嗯。”景黎撅起下唇，眼中的沮丧分明。
“我帮你。”他弯起唇角，神色难得正经，“景黎同学，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上次过错的机会吗？”
她身体一颤，错愕地看向他。
她知道，他说的是暴雨那天。她本以为，他早已当作不起眼的日常遗忘。
心里的那颗死结，突然解开了。
景黎仿佛看到，暴雨天哭泣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小人儿，笨拙地从死结中爬出，擦了擦灰扑扑的小脸，向她绽放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把我放出来。”
她于是也在心里说：
谢谢你，阮亦周。
“好。”景黎微笑着朝他伸出手，“那，我们就是共进退的伙伴咯。”
掌间传来熟悉的温热，她胸口微滞，只轻轻触了一下便迅速缩回。
手心已微微出汗，似那晚皎洁的月色——
流淌至两人交叠的手。
……
临睡前，景黎将初版的校本课程资料发送给阮亦周。本来打算发完就睡，但大脑却异常亢奋，她时不时摸出手机来查看对方的回复。
ryiz：我看完了。我不能给你提供专业的意见，但从教学的角度看，这些实验步骤似乎对学生来说有些深奥，尤其是刚接触物理的学生。
景黎抿了抿唇，想起了上次布置的家庭作业。一个班五十来人，最后只交上来不到三十份作业，内容也是一言难尽。
这里的孩子，在本该接触世界、丰富见识的年龄，却被隔绝在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大山深处，连最基本的物理学常识都未曾接触过。
她如何敢奢求，他们会配合自己的实验，继而爱上物理学呢？
想到这里，景黎叹了口气，敲击键盘回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再斟酌的。时间不早了，晚安～
ryiz：晚安。
“你还没睡吗？”
正准备缩回被子中的景黎动作一滞，看向旁边床上的人。
“能陪我说会话吗？”她听到文敏小心翼翼地问，“不用坐起来，在被窝里就好啦～”
“好。”景黎重新躺下，转过身子面朝她。
“景黎，你有喜欢的人么？”
“……没有。”虽然有个人的脸快速从脑海中闪过，但如果是喜欢的程度，景黎确实没有，她诚实回答。
“我好像，有了喜欢的人。”她听到文敏缓缓说道，声音微微发颤，“那个人，你也认识。”
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景黎不愿说出瞬间想到的名字，她装作不知道般问：“是么？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是阮亦周。”
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掷入她的心池，却迸发出巨大的浪花。
景黎唇角僵住：“……”半晌，依旧沉默未语。
“景黎，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文敏从床上坐起，半边身子面向她。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唇角含着分明的苦涩，像是扑火前的飞蛾。
“什么忙？”景黎挪开视线，眼睛盯着地板，一眨不眨。
“下周五是我的生日，我想以三个人的名义约他出来。但能麻烦你，给我们俩单独的相处时间吗？”
“什么意思？”
“就是那天以其他借口临时不来，可以么？”
“……”
景黎再次沉默，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一是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二是她内心对这件事有抵触情绪。
“求求你，帮我一次。”文敏嗓音沙哑，眼角含泪，身体微微前倾，满怀期待地看向她。
“我……考虑一下吧。”
景黎眉头紧锁，双眸因长时间注视地板而酸涩不已，竟也生出几分泪意来。她将头埋进被子里，逃避不得不作出的抉择。
一夜未眠。
幸亏是周末，景黎在天蒙蒙亮后终于困意上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起身时，已不见文敏的身影。她快速收拾好，去食堂为数不多开着的窗口吃了午饭，而后匆忙赶向跟阮亦周约定好的办公室。
“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见男生已经在她的座位旁坐下，宽阔的肩背挺拔，景黎生出愧意，迟迟开口。
“没有，刚到。”对方见她仍喘着气，发丝微微凌乱，起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递给她，“不急，你先休息一会。”
景黎微抿了口，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她坐下打开电脑，将校本课程的具体设计思路展示给他看：“这是昨天发你的那版的设计思路，你看一下。”
她的手随着他的浏览速度而翻动页面，并不需要彼此出声提醒，倒是格外配合默契。
“和昨天的问题一样。”她听到对方沉沉开口，语气凝重，“你设计的内容对物理学初学者来说难度偏高。”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我来之前，并没有预想到，这里的学情与京市有如此大的差异。这的确是我的问题。”景黎垂下眸子，眉心皱成一团。
“没关系，才刚开始。我们还有时间。”视线以内，他的神色格外温柔，笑容清润，如林间清泉，沁人心脾。“何况，很多校本课程都是边实践边开发的，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行。”
他很少不加掩饰地鼓励别人，但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她沮丧失落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柔声安慰，一次次的破例。
“嗯！”景黎的眼神明显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如同含苞的花蕊，期待春日的绽放。
“阮亦周，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景黎刚亮起的小脸又暗了下去，她紧张地咬住唇，视线偏向桌角。
“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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