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亦周站在暴雨中,泥水随着他的步伐溅上裤脚,却浑然不觉。他手指颤抖着发送消息(ryiz):你在哪?我去找你。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眉头紧锁,似是不敢相信,握着的伞倏地从手中滑下,翻入雨水中。
她把他拉黑了——
毫不留情地将他划离了自己的世界。
雨水不停地漫上他的发丝、脸颊和双耳,将他的肌肤变得冰凉。屏幕上的字在他眼前糊成一片,鼻子突然一阵酸涩,喉咙更是干燥得发紧。
周围的人怀着异样的目光打量,雨中这个奇怪又狼狈的人。
终于,他捡起伞,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建筑物的廊下。
手机突然震动。
他慌乱地擦拭溅满雨水的屏幕和湿漉漉的手指。
许愿池的锦鲤:我有点难过。能陪我说说话吗?
她主动找他了,却是身为网友的他。
阮亦周深吸了口气,唇角含着一抹苦涩,雨滴顺着额前打湿的碎发滴下,身上的衣服浸了大半,更显得整个人冷冽得像块冰。
他很想继续问:你在哪?我去找你。但另一个身份的他没有这样的资格,只能继续扮演好不知情的角色。
他嘴唇微张,胸口压抑得像叠了几块重石,只能回复:怎么了?还好吗?
几分钟后,屏幕重新亮起。
她回:被讨厌的人戏弄了。
讨厌的人。
原来现实中的自己在她心中是这幅形象。
他将身子靠向墙边,突然握紧了右拳,重重砸向墙面。
血肉与石墙碰撞而产生的瞬间疼痛让他的神智渐渐清醒,心中的苦涩和无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砸向墙面的手背已经泛红,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脑袋耷拉着,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将周围地面浸湿了一圈;双眸更是染上一层冷雾,胸口难以抑制地剧烈起伏。
他妈的。
他像个废物,现在。
阮亦周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痛感突然像电流般从心房传至指尖,十指因钻心的疼痛而颤抖不止。
他似乎明白了,不管哪个她,都能轻易牵引自己的情绪。
她们本就是一人。
他喜欢的,他想拥有的,他应该珍视的——
是她完整的人格,而不是在网络和现实二选其一。
他不愿,不想,更不应该在网络上对她继续“欺瞒”,以享受现实中的“便利”。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紧握手机的拳头渐渐松开,点到熟悉的聊天框。
他说:小乖。
手指仍不停地颤抖:对不起。
他的神情隐忍而痛苦,却只能继续敲下: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别一段时间了。
随后,将帽子戴起,遮住自己面部的狼狈。
他想,他应该是哭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将他从纷繁痛苦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世界。他近乎慌乱地伸进口袋。
来电号码却是他的母亲。
熟悉的失落感再度袭来。他调整了胸口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嗓音,接听道:“妈,什么事?”
“你外公病了,情况…不太好。你赶紧回家一趟。”女人的声音很是疲惫,“你外公和你爸都很想你。”
他爸会想他?估计是想着赶紧把他送出国。
他冷哼了一声,应了下来:“好,我这几天会请假回去。”
景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曾经遭受的种种压力和痛苦似乎都在今日漫灌而出,直到眼睛红肿酸涩得再也无法睁开。
她疲惫地推门而出,站在镜子前反复清洗自己的面部。眼圈和鼻子都红通通的,像只红眼的小兔子。
抬眼看向洗手间的窗外,雨已经停了。冷意顺着窗户攀爬至身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打开手机,有三条未读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小乖。
对不起。
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别一段时间了。
似是不愿相信一般,她揉了揉双眸,重新看向屏幕。每一个字都是如此地清晰,刺痛着她的眼睛。
他,也要离开了么?
景黎的视线久久凝视着屏幕,胸口再次涌上酸涩,但她没有流泪。她好像无意中看过这样一句话:人在极度悲伤时,是哭不出来的。[1]
她走至窗前,像个木头人般,放空地眺望着远处。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2]
站在大厦的高层,昔日市中心的钟楼离她如此之近,竟多了一丝不真实感。
光线在雨晴后更加清晰薄透,在钟楼的顶端射出明显的光柱,仿佛电影开场前的外景,动人心扉。
景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翻出相册,仔细确认着眼前的景象。
这一次,不是在展览,她亲眼看见了——
光的形状和方向。
名为,丁达尔效应。
她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光束包围,晕出阵阵暖意;唇角终于抿出一丝笑意,景黎的眸中多了几分坚定。
她还记得自己写的那句话:你要去发光,而不是等着被照亮。
所以,她要做暴雨后那束耀眼明媚的光!
而不是等着被别人温暖、照亮。
……
景黎一个人回到了展览。
三层的展览作品比起一二层更加小众和抽象,举目望向四周,既有金属丝缠绕而成的仿照古希腊雕塑的人体结构,也有台阶上摆放着的老旧电视机,画面模糊而诡异。[3]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未知的诡奇世界,各种寓于作品的思想在她的脑海里碰撞、交叠。
景黎举起手机,将每一幅感兴趣的作品记录下来,并在备忘录中写下科研灵感。
果然,人在有事可做的时候,根本没空悲春伤秋。
……
从展馆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边的街灯纷纷亮起,晕出暖黄色的光影。
她拍了拍昕昕喜欢睡觉:吃饭没?晚上要不要一起呀?
冉雨昕秒回:好呀好呀,乖乖等你回来~[敲饭碗]
爱学习的小锦鲤:好[k]
考虑到六点后食堂已经关了大多数窗口,两人直接约在了离北区宿舍最近的街边拉面馆见面。
“黎宝,你今天玩得怎么样呀?我猜,你们是不是去了野餐或烧烤一类的?”冉雨昕一边咬着筷子,一边好奇地问。
“去了一个展览。”景黎叹了口气。
“啊?那肯定不好玩。”对方失望地撇了撇嘴。
“其实主题还挺有趣的,能给我一些科研启发。”她又补充道。
“但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唉,我感觉。”冉雨昕小声嘀咕,在注意到她泛红的眼角和鼻尖后,转而惊呼,“黎宝,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红?”
“没事,就是发生了点儿不愉快的事。”她努力挤出笑意,不在意地耸耸肩,“现在已经好了,别担心。”
“那就好。咱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还有我陪着你呢~”冉雨昕识趣地不再追问,安慰道。
“谢谢你,雨昕。”她感动地弯起嘴角,因委屈而汹涌的泪意再次翻滚在眼眶。她侧过脸,微微仰起下巴,将眼泪憋了回去。
关心和安慰是最好的催泪剂。
“嗐,突然发现一眨眼就期末周了!苍天呐~”想起已经快到十二月份,冉雨昕耷拉着小脸,欲哭无泪。
“嗯?就当成高中的期末考试就行了,不用这么担心。”景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柔声安慰。
“可我上课基本没听,除了要动手操作的实验课学了点。”冉雨昕五官皱成一团,愤慨地拍了拍桌子。
“你忘了还有我呢。”景黎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把我的笔记借给你,里面勾划了重点,应付考试没问题的。”
她的话仿佛具有起死回生之效,对方一个鲤鱼打挺,迅速坐直了身子,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明媚。
“呜呜,谢谢黎宝。”她向景黎投来感激的眼神。
“对了,最近我们学生会在负责一个项目,具体我不太清楚,但好像跟支教有关。”冉雨昕嗦了口面,含糊不清道。
“支教?”景黎重复了一遍,眸中多了一丝好奇。
“对。奇怪的是,这次不是以往的固定支教地,也不是只招募大四应届的学生了。”冉雨昕作为学生会的小干事,对学校的政策方针倒是耳熟能详。
“是有点奇怪,怎么会这么早?”景黎不觉喃喃。她开学后就了解过大四支教的项目,也有参与的打算。但她没想到,今年出了这样的变化。
“雨昕,那这个项目什么时候会具体通知?”她问。
“好像是下周发,到时候我转发给你。”
“好,谢谢雨昕。”她低头咬了口面后,露出温和的笑容。
“你呀,干嘛老跟我这么客气。”冉雨昕不满地嘟起嘴,“这样显得好生分。”
“可是我从小这样已经习惯了。”景黎蹙起眉,无奈地弯起唇角,“那不然——叫你冉冉怎么样?”
“哎呀,怎么又这么腻歪了。勉勉强强……可以接受吧。”冉雨昕傲娇地仰起脖子,实则满意地哼了声。
“真拿你没办法。”景黎笑得眉眼弯弯,面色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嘿嘿~女人,为我痴迷了吧。”
凛冬来临前,京市连续几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景黎刚从图书馆出来,迎面便撞上了嬉笑着跟她打招呼的张柯然。她假装没看见一般,侧身往旁边走。
“唉?学妹,上次玩得开不开心呀?”他拦在她身前。
真是没有眼力见。
景黎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回复:“不怎么样。”
“啊?怎么会?不是完全按照你问卷填的东西安排的行程吗?那家伙……”张柯然自言自语,直到发现自己正被女生锐利的目光审视着。
“什么意思?学长不妨继续说清楚。”她话语冷淡,眉间蹙起冷意。
“这个,怎么说呢。”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学妹,我不能说,真不能出卖我哥们。”
“你哥们是阮亦周?”
“唉?你怎么知道……”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人套路了一番,赶紧改口,“学妹,我什么也没说,你就当没听见!拜拜!”
景黎抬眸,人已经溜得无影无踪。
她胸口生出一股难忍的躁意和忿懑,如同学生时代被后座的男生抓住辫子时瞬间涌起的厌恶和愤怒。
她从不会原谅恶意戏弄她的人。
不管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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