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昕虽然整日“与有荣焉”地将祁王挂在嘴上,但无论如何祁王都不会给他们夫妻二人送来生辰礼的。

    此时雯金听到她这句酸溜溜的话,也不和她作恼,反而笑着端看向她,待她说完了,才慢慢悠悠地回敬道:“不管是哥哥嫂子、弟弟妹妹的东西,还是荆王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都是各人的一片心意。”

    她轻轻地笑起来,嘴角旋开一个梨涡,看了看身侧坐着的小姑子余双露,又看向方锦昕:“倒是嫂子您,整日和你们那边舅奶奶来往甚密,倒是和我们这些弟妹、小姑子的生疏了。”雯金话中的“舅奶奶”便是方致之的夫人温斯柳:“只怕是嫂子瞧不上我们呢。”

    余泽衍一向是个唱红脸的人物,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好了,这坐下半天,还不曾动筷。”笑着打趣道:“两位奶奶还是先将话搁一搁,吃饭吧。”

    方锦昕没能占上风,不欲再多话;而雯金也见好就收,众人举杯提箸开始用饭。

    大约半个多时辰,这场宴席方散,各人回了各人的院子。

    前几日因忙着帮余泽徇准备生辰礼,荆王妃交代的几个花样子也没腾出多少工夫绣。现下余泽徇过完了生辰,雯金处理家事之余,一得空便开始绣荆王妃的几样活计,想着赶紧绣好给荆王妃送去。

    这一日午后刚下完雨,天上落下一场绵绵如丝的细雨,激起地上青草和泥土的香气,雯金坐在西次间的绣架前做活,特命人将西次间的窗户打开,好给屋子里透透气,她自己闻着也觉得神清目明。

    “二爷,您回来了。”

    雯金听到院中小丫鬟给余泽徇问安,起身向外瞧去,疑惑地隔着窗问道:“你不是去前院温书,这才走没多久,怎么又回来了?”

    余泽徇火急火燎地走进房里,上来一把抓住雯金的手,握得紧紧的:“浙江那边倭寇闹起来,不知为何,皇上钦点了父亲领兵出征!”

    银雀倒好茶水搁在小炕几上,然后掩好窗户,默默地退下去。

    夫妻二人携手进了内室,在大炕上并坐。雯金拧眉想了又想,前世也是这个时节,东南倭寇扰乱海疆,闹起战事,然而余松庭却没有领兵出征,当时任直浙总督的是另一位。这一世为何会落到自家公爹头上呢?

    她知道,如果这仗打得好,皇上自然会对宋国公府一门另眼相看;可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一大家子人都有可能被牵连。

    雯金见余泽徇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知道他心中亦有这些所思所虑,两只手覆上他的手:“自古富贵都是险中求得的,若不豁出去,咱们家就永远只能守着老祖宗的基业过日子。”

    余泽徇长长地慨叹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究竟是…”

    涉及自己的生身父亲,余泽徇一时间担心想不通是难免的,雯金相较他就淡然冷静许多,现在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再为此忧虑也无用,更应当好好考虑出征后的事儿,故而从旁提醒道:“你原本打算明年就出仕。父亲这一去,仗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完的,你该在父亲出征之前,早早地同父亲说说出仕的事情。”

    余泽徇从担心忧虑中醒过神来,眼中一亮,徐徐点头:“确实该筹谋起这件事。”

    第二天早上雯金去席夫人那里请安时,席夫人交代雯金,要给余松庭准备些出征的东西。虽然年轻时的余松庭也随父辈出征过,但那时的许多东西现下都不能再用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也要再多裁制几套。

    一回到院中,雯金就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吩咐管家去找布庄的人送来新布匹,供府中的绣娘裁衣。而软甲之类的军需则由宫中提供,雯金又让管家将余松庭素日穿衣的尺寸送往宫中。

    待到厨房的午饭备好,余泽徇已从前院回来,雯金手头的事都还未忙完。余泽徇不免心疼,于是径直走进花厅,见雯金正同一个媳妇子交代事情,旁边还有几个婆子候着,他眉头一皱,这要到何时歇下来,故而同一边几个候着的婆子说:“你们先回去等着吧,待到下午再来,好歹让你们奶奶吃口饭,歇个午觉。”

    雯金和面前的媳妇子吩咐完,抬头笑着看向余泽徇,端起桌上一盏已经有些放凉了的茶,抿入半口:“多谢我们二爷帮我挡回去这些人。”

    余泽徇走到雯金身边,也不顾身边还有一两个婆子、媳妇子未曾退下,抬手替她揉捏起肩膀脖颈:“应当多谢我们二奶奶如此辛苦操持。”

    雯金很是受用地半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笑道:“客气客气。”

    而后二人携手去后头用午膳。

    几日后雯金将荆王妃交代的针线活做完,便亲自跑一趟,送往荆王府。实际上,送东西是一码事,另一方面,雯金还想和荆王妃聊一聊余松庭出征的事。

    上一次到过荆王府后,王妃就吩咐下人,下回雯金再来,无需递帖子或是通报,直接请进来就是。因此这次门口守将看见雯金,极有眼色地将她带到内宅门前,再由一名宫女将雯金带去内院见荆王妃。

    荆王妃正穿着一身家常的裙衫,头发松松地挽着一个髻,坐在罗汉床上陪小世子玩耍。她见雯金进来,让小世子喊雯金“姨娘”,雯金连说:“小世子好。”

    雯金从针线活中拿出几件小世子的肚兜:“这是小世子的几件肚兜,我针线粗糙,还望娘娘和世子不要嫌弃。”

    荆王妃知道雯金今日来,绝不仅仅是送绣品这么简单,便让宫女接过玉莺手中的绣品,又命乳娘把小世子抱下去,给小世子试一试这几件肚兜。然后邀雯金与之相对而坐。

    房中所留下的皆为二人心腹,雯金说话也可更大胆一些。罗汉床的炕几上摆着一套茶具,茶盘上湿淋淋的,茶香浓郁四溢,可见这茶是刚刚泡完不久。她执壶为荆王妃斟上茶水,先是谢过王妃给余泽徇送去的生辰礼,再开口说起正事:“娘娘,这次我公爹出征…”

    “王爷让一些关系还算不错的臣子向皇上上书,推荐了宋国公。”王妃放下茶杯,蝶睫几颤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雯金一眼:“这场仗关系重大,不仅是对你们宋国公府,更是对我们。”

    雯金神色凛然,稍稍埋下脸,闷声应道:“是,娘娘放心,咱们一家都必然不负娘娘和王爷的苦心。”

    “还有一件事,事关你们娘家的。”

    雯金端正了腰背,两掌交叠放在膝盖上。

    听荆王妃娓娓说道:“如今东南又起战火,打起仗来,粮草是大事。从前你们家也曾开中屯田,如今我想你们家还要继续送粮草去前线,但却不要朝廷一分一毫的东西。”

    荆王妃话落,雯金脸上立刻现出迟疑的神色,她究竟是商户之家长大的,会下意识地去思考,此事能给我们赵家带来什么利益呢。心中所想如是,便也不同荆王妃客气,脱口将此话问出。

    荆王妃淡淡一笑:“此事不为利,而为名。”

    既然要谋夺皇位,那么除皇上的心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民心。若是赵家能主动捐出粮草,不仅能为皇上排忧解难,更可赢得民心。

    雯金经此一提点,当下也就想明白,乖觉地点点头:“妾明白了,得空时,必然会回娘家一趟,同父亲说明此事。”

    二人才说罢这些正事,乳母已将小世子抱来,王妃留雯金小坐片刻,说了些小世子的趣事,二人都放下平日里端庄的架子,“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雯金估摸着家里该用晚饭了,才起身告辞。

    原本雯金认为,父亲一准会答应荆王妃的提议,可同他说过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高估了父亲的觉悟。

    赵万荣一听这事,非但不同意,还和雯金吹胡子瞪眼的:“你这是事非经过不知难,自从我们家同方家关系不如从前了,现在你爹的生意多难做,若是给朝廷支了这笔粮草,你爹要卖多少盐才能补回来。”

    雯金坐在父亲对面的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地和父亲赌气,夹在中间的李氏左右为难,一会儿劝劝雯金,一会儿又嗔怪赵万荣两句。

    雯金平时在公府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也从不会向余泽徇以外的人袒露出娇气的一面,此时在父母面前,俨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作派。她撅了撅嘴:“父亲,这是件长久获益的事,日后荆王夫妻二人发达了,定然少不了我们家的好处。”

    赵万荣仍然不买账,原本气呼呼的他蹭一下站起来,来来回回在房中打转:“自从同方家相处过,我算是瞧明白了,求谁都不如求自己。这些人,一个都不足信。”

    李氏知道父女二人都犟得很,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拉起雯金的手,从中斡旋道:“金儿,这件事你父亲一时间也难决定下来,你也要让他好好想想,咱们先用午膳,用完午膳你先回你婆家处理府中的事情,我再和你父亲好好说一说。”

    雯金正在气头上,饭也不想同赵万荣坐在一桌吃了,她晃了晃母亲的手,有意阴阳怪气的:“想来我在这儿吃饭也是碍了父亲眼,我还是回国公府吃去吧。”说完,就站起身欲往外走。

    李氏听着这话笑道:“你瞧你说的,你父亲能不愿意同你坐一桌吃饭吗?”但她也不再留雯金,随雯金一起朝门外走去,一直送到二门处:“我回头再和你父亲说说,你自己也再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雯金听母亲这话的意思,不是一定能说动父亲的,且又让她“好好想一想”,可见对她的主张也持保留态度,并不是完全赞成。雯金想着,回去再同余泽徇商量商量,看看他是怎么想的,便同母亲告别,出府登车而去。

    到家后,午饭已经摆上桌子,余泽徇正等着雯金回来,也有事要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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