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实在是小人家里,就这么点粮食了。”

    被抓住的老农面色煞白,手脚发抖地解释,“好一点的粮食,上回都被大人收走了。”

    衙役嫌弃的把人往地上一丢,踹了一脚旁边装粮食的袋子:“没有好的,那就不要出来卖。就这点糟糠,你让本大人卖给谁去?”

    “不不不。”

    跌坐在地上的老农,又想去护粮食袋子,又想去抱衙役大腿,凄惨无比。

    “大人,您就收了这些粮食吧。

    就差这点银子,我们就能为孩子买书了。

    错过了今年,可就又要等上一年,孩子年纪已经不小了,耽搁不起啊。”

    陆晚音和谢璟辞神经同时绷紧。

    书费?

    什么书费?

    她早就已经下令,在免费读书的那几年里,所有必备的书本,都由朝廷提供。

    怎么到了这里,还要买书?

    “滚滚滚,好好的在这里哭丧呢,影响本大爷的心情。”

    衙役狠狠踹了他一脚:“别耽搁后面的人,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很快,那老农被人架了出去,

    连带着他破旧的粮食袋子,也一起扔了出去。

    袋子里的糟糠,撒了一地。

    老农顾不上身体上的痛,连忙去捡,心疼地把每一粒粮食都收好,这才佝偻着身子往远处走去。

    谢璟辞示意了一下陆晚音:“走,咱们跟上去。”

    “好。”

    陆晚音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群衙役:“畜生。”

    老农走路的速度很慢。

    陆晚音两人,就耐心在后面跟着。

    他们没有冒险半路搭话。

    这里的人狡诈得很,谁知道有没有在哪里藏着眼线。

    直到老农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们才上去敲门。

    见是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老农一愣:“两位是……”

    谢璟辞温和的朝着老农点点头:“我与夫人路过此地,可否进屋讨碗水喝?”

    “可以,当然可以。”

    老农连忙让开,让他们进去:“我这个地方破旧,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老农拿了两个破了角的碗,倒上干净的清水。

    陆晚音道了声谢:“阿伯,早就听说,咱们这儿的书院建的好,这儿的百姓可真是有福了。”

    陆晚音人长得漂亮,也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笑起来十分温和。

    比起谢璟辞快要抑制不住的、对于那群衙役的杀意,她显然更容易亲近。

    老农心情放松下来,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恨恨地攥着桌角:“哪有什么福气,不过是上辈子造了孽,落到这群狗官手里。

    当今帝后惩治贪官,可前皇帝在的时候,朝堂贪官千千万,又哪里整顿得完?”

    看着他眼里的绝望,陆晚音便知道。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他哪敢在旁人面前,如此不加掩饰地议论朝廷?

    陆晚音捏着碗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连忙露出惊诧的表情:“怎么会呢,我看咱们过粮食的时候,可是多称了斤两的。”

    提起粮食,老农脸上悲愤之色更重:“什么给足了斤两,一斤十六两的秤砣,在他们手里,就只能有十二两。

    连秤砣都是假的,还有什么能是真的?”

    什么!

    陆晚音目光一冷。

    耳边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怒意滔天,谢璟辞不经意间,捏碎了装水的碗。

    若非有内力控着,碗里的水,早就撒一桌子了。

    陆晚音感觉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脾气已经好了不少。

    如今,却依然被带起了潜藏许久的杀心。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居然是这样,连秤砣都敢作假,这要是被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老农泪流满面:“县衙那群狗官,早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土皇帝,哪里还把朝廷放在眼里?

    朝廷不让收学费,他们是不收。

    却把朝廷发下来的书本全都扣下来,高价售卖。

    没有书就入不了学。

    在别的地方几文钱一本的书,他们都敢卖到二两银子。”

    陆晚音垂眸,看着碗里微微晃动的水,不说话。

    她的手使劲儿握着谢璟辞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冲动。

    即便如此,再次看向老农的时候,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如此说来,路边那边书店……”

    “都是那群狗官的。”

    老农忍不住流下泪来:“皇后出此诏令,我以为,我的孩子,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哪想我倾家荡产,竟都买不起那入学的书。”

    谢璟辞捏着已经裂成几块的碗,猛灌了两大口茶:“此地距离京城不远,县衙如此放肆,为何无人上报京城?”

    老农目光哀戚:“还不是有那群人盯着。

    人能走,一年到头仰仗的土地走不了啊。

    一到快收粮食的时候,各个出口就有人盯着。

    有人不甘心,连夜把粮食收了,偷偷带到别的地方去卖。

    没被发现还好,若是被县衙里的人发现,这条命就算是搭进去了。”

    绝望。

    最后一条出路被堵死的老农,现在什么都敢说。

    陆晚音难以想象,前皇帝留下的江山,竟然腐败至此。

    她和谢璟辞用了快一年时间,都没清理干净。

    她视线一顿,在墙边的半个破砖上,看到了一个拇指大的黄纸包。

    洒落在外的点点白,十分醒目。

    陆晚音心中一揪,看了谢璟辞一眼,手往谢璟辞怀里一摸,掏出两个喷香的饼来。

    谢璟辞:?

    陆晚音刚把两个饼拿出来,老农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一个劲儿咽口水。

    她把饼往前一推:“我与夫君一路奔波,干粮食有些凉了,劳烦老伯烧些热水来。”

    老汉愣住,不好意思地往灶房走。

    等他出来时,房中两人已经不见了。

    桌上多了一堆干粮。

    他连忙推门去找,却正赶上挖野菜回来的儿子。

    小伙子瘦巴巴的,才到老农腰一般高。

    “爹?”

    老汉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可有见到一男一女出去?”

    “没有啊?”

    小伙子歪着脑袋往里看,眼睛一亮:“爹,哪儿来的这么多吃的?”

    老农反应过来,趁着小孩子被桌上干粮吸引视线,连忙跑到墙边,又是一愣。

    他放在墙角的一小包砒霜不见了。

    半块砖头上,放着一把碎银,还有巴掌大的一张纸。

    纸上写着两行字,可惜,老农不识字。

    小男孩凑了过来:“‘好好活着,给大晟一个机会,要不了多久’。”

    他念完,好奇地仰头问,“爹,这是谁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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