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下，跟着闹哄哄了许久的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此次的正事，他们一个个皆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抬头细审着元帝的神色。
常膳也默不作声，没敢出声催问。虽说自己也是一直看着圣上长大的旧人，但到底是帝王心难测，如今他也摸不准主意了。
雕龙高座上，元帝轻眯着眼，嘴角含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凉笑，他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忽然开口道。“那便容后再议…”
“就依梁卿的意思，那太监之死就容后再议。”元帝的声音不小，席间的大臣们都听见了，可也正是因为他们听得太过清楚，才会在心中徒生阵阵惊异。
而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轻重尺度，完全在乎于圣上的态度。只是，也就这一点才叫人实在难办，谁又敢轻易揣度圣意呢？
虽说此次仅仅只是弄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太监，不打紧，但若是哪一天这梁氏与他们起了争执，会不会也一个不顺心将他们…
思及此，朝臣们一个个都气喘到胸闷，心下暗暗叹道。梁府不愧是梁府，便是滔天大罪，圣上也照旧轻拿轻放，只要有个梁远书在，他们就能在盛京常立不败之地。
孙驯眼见场上局势扭转，一时睁圆了眼眸，也没了法子。天子想要保人，他又能有什么异议？只是可惜了今日这大好的时机，没能一举将梁府拿下！
梁远书直立在殿中央，一举一动皆是风度翩翩，他似是半点也不意外元帝的回答，笑容又轻又淡。“那张侍郎还在等什么？还不速速将宋澜清给我拿下！”
话语落到尽处，男人又一改刚才的温润样，面目阴厉到可怕。以至于刑部的张大人也瞬间呆愣住，好半天才想着要上前拿人。
可他走到半路又顿觉荒谬，连圣上都未曾发话要捉拿宋景玉，他梁远书又干嘛上赶着着急忙慌？明明当初害得人一家子都死绝了，如今还不积些德放手，实在是忒恶毒了些。
一旁，常膳站在高台上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能上前将那不懂眼色的张善给拖走。可奈何他此刻也是空长一张嘴，有口不能言。
“慢着。”忽然，宋景玉把手往身后一摆，轻巧转身就躲过了张善的钳制。他看着梁远书，眼眸幽深无物，而后又好似认命般的低头垂眼，讨饶着叹息道。
“大公子明察秋毫，景玉是打心眼里佩服你的，只是在我临走之前，还有几句话想要跟梁公子说说。”
男人步步近前，他额间的碎发散落在面颊上，更添了几分诡谲莫测之感。可即便是这样，梁远书也是半点不相信，他了解自己，所以才会更了解宋景玉。
二人就这般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独留张善一个人在旁边干摆着手，无所事事。
直到这时候他才脑袋一激灵，终于回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样，抬头望向元帝，意在询问。好在常膳及时给了个眼色，片刻后，他又默默退下了大殿。
可那头的桓月却显然没他那么好命，女子此时正夹在这二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末了，她终是挨不住如炬般的视线，在众人分神之际，左脚压右脚，悄摸摸地挪到了宋景玉身后藏，还不忘在人衣裳底下偷偷嘴碎一句。“戏可真差。”
但这偷摸出嘴的一番话前脚才刚说，后脚就被那宋景玉当场给逮个正着。
突然，他的手大力地拢了一把人的腰，险些勒得桓月闭气翻眼，真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连一丝一毫的坏话都不让人讲，简直可恶。
女子昂头，眼中的怨气迭起，想着自己哪怕是拿眼睛盯也能盯烦他。可还没待桓月有所行动，席下的孙驯却抢先开口。
“梁大人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总归这宋氏的死罪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又何需在意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的事，左右你梁家依旧是梁家。”
男人这话合情合理，台下的大臣们听了也纷纷表示可行，到底都是在盛京混迹了这么久的老狐狸了，他们自然能分得清楚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利，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害，更何况是梁家这块大饼。
若是此次梁府倒了，众人便都能来分一杯羹，闹得越大，梁家垮台的机率也就越大。若是此次未倒，也无伤大雅，只要是在朝堂上共事，就不会有人轻易撕破脸皮。
所以无论梁府倒与不倒，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宋景玉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所以故意挑在众人对他最坚信不疑，最饱含怜意的时候讨饶，那样的话，一切便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了。
“梁大公子你，当真如同表面上那般光风霁月吗？”
“还是说背地里，你已经干了不少腌臜事，又或者说不止杀了一个人，一个算得上亲近的人。”
男人红白的唇齿在烛火下一开一合，大殿内浓重的龙涎香不知何时也被疾风打散，留下了满屋的凉意。
也就是在此刻，二人背后的安静角落里，梁安夜的瞳孔骤然紧缩着，一下一下地急剧惊慌失措，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的眼通红一片，正死死地盯着…梁远书？
“你究竟想说什么？”梁远书不愿再同人弯弯绕绕下去，他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杀人灭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梁远书已经越来越对宋氏忌惮。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都爱多管闲事，都喜欢和他对着干，安安分分地躲在府内苟且偷生不好吗？偏要出来碍人眼，当英雄…
但这样也好，总归是他们自己要找晦气，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那不是宋揭云写的。”忽然，一声粗喘的气音从背后发出，众人都循声望去。
梁安夜强撑着一口气，像是酝酿了很久一般，又沉沉看了一眼梁远书，对着殿内大声着重复道。“宋揭云他是冤枉的，他是被逼的…他从来…”
“啪！”紧接着又是一阵极狠的耳风扇过，丝毫没有停顿。
下一秒，红艳艳的手掌印赫然出现在男人的面上，梁安夜嘴角立刻渗出血迹，可见那动手之人使了多大的劲儿，毫无怜悯之意，是下了死手。
梁远书静静地看着眼前人不断冒血的嘴角，嘴角抿直，没了丝毫情绪。可只有梁安夜知道，他此刻的怒气已经憋不住，要烧透了顶。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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