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今年春早为长生 > 往事已空恍如梦中
    回程的路上,吟长先后经过大摩与鹿鸣,战事过去没多少时日,两城已渐渐恢复生机,不得不佩服轩昊初的治理之才。

    “小姐,那夜你与大将军说的话能让他改变主意吗?”马车内若彤关心道。

    两日前于大摩城内休整,知晓大将军被囚禁地牢,夜里吟长让若彤备下些吃食,买通了狱长得以相见。

    曾威风八面的将军已然消沉,发丝透白眼骨凹陷老像尽显。

    她们主仆呆的时间并不长,吟长对大将军说了些话若彤当面解译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吟长支着手里的书言。

    她有私心,所以给了大将军那样的暗示,若其能想通成为降域首任管制者,定能免除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轩昊初的外表与手段是天地两极,他可以温言软语做最残酷的事,假使阿定斯只是表面献降,吟长可以预知雪域大军卷土重来的景象,届时绝不会再有现今的仁慈。

    那晚大将军对两人的出现毫不惊讶,仅在吟长脱下纱帽,露出狄芯予的面容时稍稍侧目,之后便不言不语麻木不仁的坐着。

    隔着牢门在阴暗的地牢通道中,她对里头的人说。

    “阿定斯败了是板上定钉之事,黄泉路上几十万兵将少一人不少,多一人不多。”

    “即便现在您一同去了也是覆水难收,大家皆是家国覆灭后的孤魂野鬼。”

    “至今桑亚尔决绝赴死的因由,也许我能猜晓七分,便是国之不存民将焉附,狼烟四起生灵涂炭。”她话音停顿,藏入黑暗的面容亦沾染哀伤,得不到任何回应依然接着说。

    “请一人出仕以和平手段,安置阿定斯十六城,是雪域最大退步。”

    “大将军这杯茶敬您,狄芯予在此拜别。”吟长举起手中杯,她心中敬重着为国为民负重前行的人,实在不愿他困死在投敌的心境里,才有此行,往后所有不再是她能干涉。

    此时马车外,前进的队伍整齐划一,轩云骑护送新王,在大军班师前先回程,她们与徐漪等人同行。

    “芯予,可方便进来。”突然传来轩昊初的声音。

    车里就若彤与她一般看看书下下棋,没什么不能让别人瞧见的。

    “王上请。”吟长应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等车停掀帘而入,自然而然在对面落坐,举止无比娴熟,除了本次战事,过去三年里每月十五都会有此一幕。

    若彤习以为常,行礼后继续分拣着手里草药,吟长一卷书在握读得分外入迷。

    “前方左旋城有一人不知你想不想见。”轩昊初坐进来直接问道。

    吟长前去阿定斯时,为了赶路沿途城镇均没进,记忆里也没有任何熟知的人居于此。

    “何人?”她盯着书不舍移目曰。

    引得轩昊初十分好奇,什么卷本对人如此有吸引,越身过去忍不住失笑,他憋见内页绘图是位美人揽裙投水的惨况。

    “芯予也喜欢这些。”知道她车内时时备很多书,其中医术最常见,其次是些奇闻异志,这些闺阁女子打发时间的话本倒是首次。

    “异域版的故事很新奇。”吟长将书覆在桌面,痴男怨女的殉情故事,到哪里都能演绎不断。

    前日在鹿鸣城街市上,书贩见她多停留会便卖力推荐,盛情难却只好在一众莺莺燕燕的故事里挑了它,只因册封上写着‘自君别后,人事不量’。

    “要见何人。”她与左旋从无瓜葛,但有一人自此地后消失无踪,心里想得不差的话当与乔剌相关。

    轩昊初卖起关子久未接话。

    “他没死?”吟长将猜测说出。

    两人心照不宣,乔剌果然没有身亡,那为何迟迟不返回阿定斯难道被扣下了。

    她立刻想到了左旋被屠之事,一城冤魂以轩昊初的性子,必定会让凶手生不如死,怎可轻易放其归去。

    “雪崩之下还能生还倒是命大。”她接着道。

    “是众人以身为栏,替他挣得一线生机。”他命人去挖之时没想到乔剌还会活着,只不过想取其首级告慰亡灵。

    “想去见见吗。”轩昊初笑意不达眼底,睥睨的态度就像对待牲畜而不是人。

    吟长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马车择东而去,轩云骑大部分兵力留守原地,只有二十骑追随君王。

    左旋城外,一座山头新坟旧墓万余座,其中新翻土还未生草木的,十之八九是屠城所亡者,一人带着脚链蹒跚的穿梭其中,手拿锄头正修道护路。

    起初一眼吟长并未将人认出,等他慢慢走近触目惊心,乔剌魁梧的身躯此时因为锄地的动作佝偻着,左腿只能勉强拖拉移动像是废了,粘在脸侧的卷发血迹斑斑,握着锄杆的手也血肉模糊。

    不远处刚祭拜完的几人骂骂咧咧靠近,不由分说上前便是拳脚相加,把所有丧亲的痛苦尽数宣泄在他身上,打了半刻钟才收手离去。

    等人走后,被打趴在地的乔剌,良久才摇摇晃晃挣扎起身,继续先前的活计,那里还有半点大军统帅的影子。

    “何必。”吟长不知能说什么,只道出沉重两字。

    她明白左旋城的百姓死得残酷,乔剌百世赎罪都难还清,但如此人人可欺的凶暴手段,又真的妥当吗。

    “戴罪之身,万死难赎其咎。”轩昊初缓缓道,他口中的话第一次听来如此森冷可怖。

    “最差的食物,最恶劣的环境,用最好的伤药。”他接着说。

    吟长无言,不由向乔剌再投去目光,于其而言这已是人间炼狱。

    她无法理直气壮反驳轩昊初的做法,因为曾几何时,乔剌对待奴隶也从没心软,是权利赋予了任意对待他人的权益,哪有那么多对错可辩。

    但左旋人尽情发泄怒火时,可愿想是谁将他们抛出做饵,又是谁诱阿定斯大军破城,民众仅铭记帝王为其报仇雪恨的英勇,却不肯接受上位者谋略里既定的牺牲,因而选择把一腔怨怼转移至敌人。

    人人皆善,人人皆恶,她管不了旁的只能从心而行。

    “可否让我和他说句话。”吟长提出请求。

    轩昊初止步不前,欣然让她与若彤走去,今日他在她面前彻底撕下伪装,不惜被史官记下暴虐的一笔,只想换日后彼此更多的坦诚。

    吟长越走近血腥味越浓重,瞧着地上滴落的干涸血迹,想必方才那顿打不是今天的第一次。

    她们两人站定在男人身前,撑着伤缓慢劳作的人依旧没有停下来,似乎习惯了人来人往的打骂,只有不表现出任何反抗和情绪才能快些结束。

    “乔剌将军。”她平静的低唤。

    身躯高大,头却埋低得快入土的人无动于衷。

    “乔剌将军。”若彤道来的是阿定斯语。

    泥地里的人猛然抬眼,这声音这称呼他无比熟悉,可惜往事已成空,现今听来恍如一梦。

    “圣女…呵呵…。”乔剌喉间发出残破的声音勉强能知其意。

    摇摇欲坠的身体,经不起此番自嘲重重扑跌而下,正好砸向地面一颗顽石,摔得头破血流,这幅模样只怕是唛茨王来了也不敢认。

    “雪域…卑鄙…。”他从满口血牙里挤出话来,接着疯狂挥出拳脚,倘若不是身残无力定想手刃眼前人。

    憎恨让乔剌战败以来首次开口,尽管遭到非人对待,也没让其觉得比此刻受辱,战场上的胜负,他可以说服自己认命,可一切初始就是雪域设下的阴谋,从头至尾阿定斯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才是奇耻大辱。

    “我赢了。”吟长继续刺激乔剌,轻易便躲开对方弱不禁风的袭击,看着跪倒地面剧烈起伏之人口出嘲讽。

    若彤帮她口译。

    昔日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城主,现在不过是地上一摊烂泥,用尽全力也抬不起胳膊。

    “如今的你会羡慕得洛死得那么容易吧。”吟长高傲俯视他,出口的话像把利刃刺得乔剌灭顶之痛,想当时还庆幸过同胞兄弟惨死,乘机将罪责推脱给雪域,哪知一语成谶。

    “可别死得太快。”吟长接着道。

    她蹲下身红玉弹出匕首,以器为手拨开乔剌遮面乱发,在所有人都被她手中刀吸引时,一粒细小药丸沿着地上人的脸落入泥中,动作细微只有当事两人知晓。

    在对方有所反应前,吟长抽身离去,一切在众人看来不过是番落井下石的报复。

    可没走出几步一捧泥自后方砸来,落到身上时几乎没了力道,可见扔的人力量微弱。

    吟长没有回头继续前行,她给了机会如何选择完全是乔剌自己的事,今日他不愿接受世间最后的善意,便只能继续忍受无尽折磨。

    “阿定斯…男儿…绝不…轻易赴死。”他断断续续的在后面弱弱吼道。

    把为将帅者不屈的硬气展现到极致,气魄确实让人折服,不过终此一生会付出凄惨代价。

    左旋城之后再无事发生,接连赶路吟长在马车内被颠簸得晕眩,索性要了一匹马,奔走之时还能看看周围风光。

    她骑术很好轩昊初知道,因而放心让人游走在队伍前后。

    眼下距赤离还有半日路程,午时大家停顿在山边休整,即便是初夏时节山顶依然积雪,白日或许会感到些热意入夜后仍是凉风。

    在雪域三年里吟长最喜爱夏季,可以摆脱寸步不能行的积雪,也不必厚衫重裘。

    趁着队伍停下,她一人骑马在近旁逛逛,山间有树其叶如针,高耸不知几许,环山而生甚是壮观,细密枝叶里闻鸟鸣却不见身影。

    此景静谧安好,让人松懈。

    “狄小姐,王上请您回去。”侍卫声音打断她短时的安然。

    吟长调转马头沿来的路走去。

    “狄小姐,队伍已经往前行您随我来吧。” 对方再次出声。

    大致方向没变她便消减了疑心,跟在侍卫之后却越行越冷清,轩云骑那么多人就算训练有素也不可能毫无动静,况且不是御敌根本没有收敛声响的必要。

    吟长重新看了眼跑马于前的人,确定这张脸出现在队伍里过,她拉缰骤停对方也立即止步,他回望来的眼里满是难色,似乎想开口又不发出任何言语。

    “你不解释一下吗。”她唯有先拖延着时间。

    吟长四下打量,此处未远离轩云骑休整地,但于两山路底,打斗声会被山势阻断很难引人发现。

    “无需解释,左右你也活不过今日。”侍卫身后出现一男子接话道。

    随着他的现身其于人相继涌出,为首这幅面孔倒是熟人。

    “木原。”吟长呼出口。

    他是公主的侍卫统领,向来蛰伏暗处,怎么这次冒着风险亲自前来。

    “你先回去。”木原对引诱人来的侍卫吩咐。

    随后指挥手下将吟长团团围住,倘若不是在新王身边有颗棋子他还真不敢来,今日便釜底抽薪彻底解决掉公主多年宿敌,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侍卫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最后狠下心打马离开。

    “公主这次倒是舍得。”吟长看着围攻的阵仗从容谈及。

    她不是凌瞿生,凭一人之武力难以脱困,况且灵力也使不上能周旋一刻便拖延一二。

    “公主终究才是雪域正统,即使少原君继位也不可动摇。”木原心情颇好不介意多言几句,十分享受他人性命捏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不见得,外戚谋权哪个君主会容。”她反问。

    公主再尊贵想登后位也得付出不小代价,轩昊初哪是好糊弄之人,什么贵不可言都是鬼话。

    “反正你是看不到了。”对方撂下话,左右的人纷纷攻上,吟长眼明手快一把药粉撒出,近旁人被迷眼暂未能有新动作,她寻得空隙红玉凑近唇边,搏一搏轩云骑的位置不远。

    哨声凌厉,在山间野外听来清晰入耳,可想传到一里外简直异想天开,木原骑在马上嗤之以鼻,催促大家加快擒人。

    不到万不得已吟长本不愿再唤火凤,现在也没打算让它现身只想借凤鸣,召唤的哨音没有固定曲调只要是她心神所念皆可。

    四五段零星的哨声响过,后继涌来的人急切要取吟长性命,一点吹奏的机会都不再给,她手下招式狠但凡能伤一人,必是重创却再无吹奏之机。

    木原眼中女子一袭烟色骑装,于马上应对袭击尚能灵巧躲闪,英姿飒爽神采奕奕,他来了点兴趣新君未过门的妻子不知什么滋味,反正都是将死的人不如先让自己尝一尝。

    “让开。”木原抽出兵器高呼,众人让道予他上前。

    能做上侍卫统领的人当然有真本事,有他加入吟长渐渐势弱,当身后刀锋逼近在侧时,她才腾得手撑住马鞍,一跃而起翻转落地,躲避中及腰未束的青丝被齐齐截断。

    出手的木原以指为哨,在吟长面前忻忻得意的吹响,似在嘲讽她方才企图鸣声求救,什么人养什么畜生,公主手下的狗果然也学得一身傲慢不逊。

    她无暇多顾直接漠视,此举激怒木原再次袭来。

    而吟长落马后寸步难行,心思飞动,大风大浪都挺过来现在绝望未免太早。

    “木统领,公主能给的狄家未必给不了,有时靠山太大只会让人永远背阴,难道你甘心此生就做个见不得人的侍卫统领。”她说出口的话因为防御十分急促。

    木原的心微动,公主确实有权有势,但从不将手下当人看,高兴时奖赏恩赐,气怒时不分时间场合任意打骂欺辱。

    今日临出发之时他还被公主跟前的传话宫女责骂,可即使如此也不会仅凭狄芯予的一句话便叛变,毕竟公主给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现在的狄家空头承诺罢了。

    “你想策反我。”他也不避讳直接挑到明面上。

    “木统领与王上在公主心中不知孰轻孰重,今日之事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公主也好狄家也罢,对君王来说后宫里两厢制衡是为最好。”吟长分神喊话手臂接连被划伤,她置之不顾一鼓作气道。

    “可若是你斩断了狄氏一方,制衡之术分崩离析,不知王上一怒彻查起来公主保不保人。”

    袭来的刀剑只多不少,吟长再想说也不得时机了。

    木原渐渐动摇,公主爱慕新君众所周知,不然也不会有公然抢人夫君之事发生,轻重根本无需比较,倘若事发上头绝不会保他,且今日为保行动胜算带出来的人确实不少,现在镇得住不一定日后人人嘴严。

    若放狄芯予一马,他能左右逢源两头讨好,手下人一同得了益处嘴会比石头硬。

    再说就算任务失败对公主来说也是常态,最多一顿训骂不会有实质的损失。

    “停。”木原挥退大家怕再不阻止人就没了。

    此时吟长身上新增无数伤痕,对女子而言已算伤重。

    “狄小姐谈条件时是否该拿出点诚意。”他松口道。

    “木统领想要什么。”吟长站在地面仰望去,目光没有半点怯懦。

    “拿你自己来换如何。”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邪魅的笑自嘴边咧开,觉得这个筹码最为稳妥,在一个女子身心上留下的伤痕她永远无法摆脱。

    “你想如何。”因对方话里的龌龊感到恶心,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拖一刻是一刻。

    “狄小姐是聪明人,倘若你没有把柄在我手中叫人如何相信。”木原在公主手下经年,耳濡目染了那么多阴谋诡计,心里自有一番盘算。

    无凭无证他就这样放过狄芯予,难保对方不会转头就跑到新君面前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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