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长凝神御敌额前布上细汗，眼前时清晰时模糊，勉强看到禹之那边的情形比她凶险得多。
“阿姐，他们没感觉。”明明招招都打到实处但黑衣人却不畏痛楚毫不退怯，禹之割裂身旁袭来的手，其人不显痛色持续进攻，他终于知道根结所在。
“只有失去身体感知的人才最英勇，在场百人是祭司殿这些年最精锐的存在，他们的共同点便是五感缺失。”隐秘被识破大祭司一声长笑得意道。
吟长鄙夷，巫术中确有方法能达到此目的，但实施在人身上后都是不可逆反的，一旦施术成功就永远失去了。
“待自己人也这般凶狠。”她说道。
“成大事者不畏牺牲你懂什么。”大祭司言语癫狂，朽迈的双目涌现痴色，几十年的筹谋今夜势必要将王权纳入手中。
可眼前那抹被众人围攻的身影打破了原有计划，其年轻朝气的身躯更是刺中了老者禁忌。
现在外围的布置已生异，找到赤离王且拿到墨石尚有一线机会。
锦囊就在启泽的身上，大祭司震裂权杖上的玉石坠子，将边缘锋利的碎玉对准少年双目射去。
禹之全然不查危险之物逼近，抬脚踢飞黑衣人轮番扑上来的身躯，刚转身碎玉已近在眼前，他急忙抬左臂来挡也只抵住一枚，另枚向右眼扎去仅一指之距便可废他右目。
“叮铃”声响剧痛并未传来，一枚银簪击碎了玉石其残片擦破禹之脸颊，小小伤口他并未在意搏斗的越发激烈，心中只想尽快结束战局因为阿姐生气了。
此时殿顶的吟长墨发披肩，周身气息凉的刺骨让黑衣人觉得如置身冰泉，不自觉遏止住呼吸。
御敌中她分神吟唱古老梵音，不同于巫术简短的咒令而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力量，黑衣人谁都没注意到脚下梁木吱吱的声响，霎时溯雪殿主殿的大梁整体塌陷，除了青衣女子脚下的残木，其他人全被掩埋入残垣断壁中，生死不过她一念间。
殿外众人惊恐万状，一时竟没人去搭救掉落的同伴。
大祭司睁大浑浊的眼，这冲击对他来说也不小，废墟里飞扬的尘土没沾染她半分容色，脑中一闪而过的神女画像与眼前高高在上的人莫名契合，这样的威胁若不趁早解决怕再无翻身可能。
权杖重重的砸地声将黑衣人们恐慌的心神安定，他们的任务是杀了启泽王子，若失败后果必与被掩埋的同伴无异，有了危机再度展开的围杀更凶狠。
月西斜，废墟上老者与女子迎面而立，吟长脚踏残梁大祭司临空自持。
“老夫这些年来倒没听说，蓬瀛栖地有你这样的女子入世。”他声音沙哑显然被气得不轻。
“我本就在尘世中何谈入世。”吟长的话音如雨露入水清霖绵延。
“蓬瀛向来不插手权势是什么引得你们出面。”大祭司醒悟，这人就算被抓也绝不会吐露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既如此只有抹杀了她，但心中有一不解之处。
“王权纷争自有天数得失皆因缘，蓬瀛栖地从来不感兴趣但是”。她抬起低垂的双目森森看向身前人接着道。
“但是我族中亲系怎可任人欺辱，怕是赔上你整个祭司殿都不够偿还。”
此话甚是狂妄老者再不敢轻视，一缕黑雾缠绕他指尖四周阴霾暴涨。
吟长脚下支撑炸裂，眨眼她已落在碎石瓦砾间，不远处一只没被完全掩埋的手臂伸出地面骨结扭曲。
“这些吃食倒正合适喂养溯雪殿下的东西，只是阴灵附着后你未必控制得住”。之前凌瞿生毁了棺中白骨，彼时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其下还有被驯养的东西。
“口出狂言。”吟长身旁的断臂被炸得粉碎，大祭司携着权杖俯冲而来，两人缠斗上。
禹之眉目紧皱，阿姐的实力虽然不可测，但对峙到现在必然极大耗损，一刻分心他手臂新添血口。
久战不下黑衣人也不愚蠢，武力上毫无突破便转变法子，方才一击得逞的黑衣人取出蛊盅里细小蠕虫，将剑尖残留的血喂食给它们，蛊虫首次沾染腥物异常贪婪，只要碰触到同源之血便会疯狂的啃食。
黑衣人准备妥当寻机释蛊，此刻被围剿的少年浑身上下伤口不少，只要蛊虫能近其身他必死。
蛊虫初始都是靠攻食同类生存所以极其腐臭，尽管施术者努力掩盖吟长还是嗅到了食尸蛊的气味，它们见血疯涌不死不休，中蛊之人连尸体都会啃食殆尽。
眼下吟长抽身乏术而禹之的处境万分危险，她一时朦胧一时清晰的视线拖缓了行动速度，狠下心做出另个决定。
“三哥，你不帮我吗。”收起回旋到手中的红玉匕首，吟长对着空阔的偏殿唤道。
此言引得大祭司脱离原有攻击，警惕起来，溯雪殿中不可能还有人分明气息全无。
漆黑的偏殿仍旧空寂，大祭司只当是对方的诡诈之计，嘴里接连念到攻阀咒术，虚无的煞气幻化为实质的刀刃追击吟长身上死穴，蓦然腹间刺痛一把红玉匕首完全没入血肉，他不可置信的看去，女子用来对战的短刃明明还在她手上，这炳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他猛然回头，夜色深暗的偏殿屋檐下一抹月白异常醒目，不禁怀疑此人是狄芯予召唤出的鬼魅，为何刚刚一丝人气都未外露。
此刻大祭司被刺中的伤口流血不止，方才不断躲闪的吟长见隙发力，短刀直割对方咽喉被权杖抵挡后，转向划过他肩周扯开道血痕，之后接连猛攻大祭司一再退让倒也没添新伤。
蓦地身后长剑出鞘，老者应对危机祭出权杖，却在两者碰撞的瞬间权杖震飞，吟长乘机凝神破解大祭司周身护持让他重跌在地。
御剑的身影并未停歇向着被围剿的禹之而去，这是吟长第一次看他用剑，似雪谷寒冰异常冷峭，更感受不到丝毫情绪。
“你们究竟是谁”匍匐在地的大祭司挣扎着，他难以相信自己几十年的修为，连年轻男子的一击都抵不过。
听闻其声吟长收回视线，眼下还有重要之事得解决。
“是谁不捞您老操心做个交易如何。”
老者不再出声等着她继续。
“我放你走，但我要知晓何王后的遗骨所在。”
“蓬瀛栖地连叛出之人都这么重视吗。”大祭司跌仓的按住伤口，连坐起都十分吃力。
“是与不是我说了算，或许下刻我会觉得将你束于这地下宫宇更有趣。”地宫中有什么大家心照不宣，没受伤时大祭司不惧怕，但此时那必然不是个好去处。
“当初王后逝世，王上坚持将她葬入王陵待百年后合棺。”老者羞愤不已一句话从牙缝里挤出。
“滚吧。”吟长再不看他一眼，将视线落到殿外持剑杀敌的身影上。
有他加入局势迅速逆转，战场历练出的身手没有多余的花招只为取对方性命，不同于蓬瀛栖地中教导的仁爱。
不知为何那身影毫无感情的厮杀，吟长看得莫名压抑丝丝闷疼牵制住她的思绪。
见大势已去大祭司虚晃着身体赶紧逃离，刚踏出殿身后如九幽之地阴魂索命的声音再传来。
“您是不是有东西忘了还我。”
怎么会忘，插在腹间的那把匕首再进去一寸可致命，大祭司执掌赤离多年也是狠人，他将红玉一把拔出甩向墨发披肩青衣素颜的女子，拖着染血的步伐缓缓消失。
吟长接着血淋淋的红玉，若不是万不得已并不想凌瞿生在这里现身，上次遇袭后溯雪殿内外她皆设下阵法，何人潜入自己再清楚不过，因而借着阵势将他气息掩藏得更深。
眼前最后一名黑衣人毙命食尸蛊不知去向，禹之脱力坐倒在地胸前剧烈起伏，面前男子白衣墨冠皆齐整，倘若不是手中长剑还在滴血，真想不到方才进行过激烈交战，阿姐以前的事在蓬瀛栖地这些年从来不提，听她喊三哥应是故人。
主殿外亭台楼宇依然，吟长脚下的破败与他们那边赫然相映，许许月光下他不苟言笑，锋眉锐目，犀颅玉颊不再是当年模样，两人遥遥相对静默不语。
离开京都那夜她真的以为会死，所以匆忙逃走顾不上其他，之后有愧疚有怀念还有几分辨不明的情绪，几日来连连相见，对方都带着满满怒意，那点情绪似乎清明了些。
凌瞿生握紧利剑，数百黑衣人的性命在他脚下如蝼蚁，唯有废墟中那双眼望来的光彩可拨动死寂的心境。
突然一丝异响透过瓦石从地底传来，吟长收回目光看向地面，声响持续扩散如雪地滚球越来越大，接着残砖碎石晃动，她模糊的视线中三两毒虫钻出，须臾间数量成倍增长，不制止怕整个赤离内宫都难保，这里大多宫妇女眷可不像护城士兵那般身强体健。
她想起地宫内凌瞿生提过的水晶兰花地，在腐泽花下育毒物尤易滋生。
“别过来。”殿外两人也察觉异常，禹之刚起身就被喝止，但他身旁的白衣男子完全无视阿姐警告仍在步步靠近。
吟长拧紧眉心，凌瞿生迎着她视线毅然决然走来。
“你方才唤我什么。”室外温度寒冷他的声音更冷，不惧遍布于地爬动的毒物，也不看四周凄凄夜色，得不到她的答案又问了一遍“你唤我什么。”
“三哥。”吟长轻启朱唇，因为不能暴露寰王身份，思来想去初识他是京都的三殿下就叫了三哥，再唤来倒很是亲昵。
“嗯。”他应答道与之前情绪些微不同。
地面上毒虫扩散出殿外，唯独绕开两人不敢接近，禹之跳上殿顶看着密密麻麻的虫蚁正吞食着地上死尸。
“阿姐阿姐，现在要怎么办。”他向着殿内呼喊总觉得里面二人的气氛有些不寻常，异地遇故人难道不应该是极其欢愉的吗。
“你去找若彤，一起护好赤离王。”
“好。”禹之转身离去，若彤不出差错已经在赤离王身边，现在最好的藏身所是昊晨殿，而阿姐这边有那神武的男子在没什么可担心。
待人走后凌瞿生站在吟长身前，因为房屋坍塌内陷，地下的毒物倾巢而出。
“可有对策。”他开口问道。
“有，两个方法。”吟长笑得明净，眉目却透着狡猾，张扬的个性点点流露。
凌瞿生轻扬起嘴角此刻才有了重逢的真实感，她容貌与幼时差异颇大，如今一颦一笑一嫣然，亭亭玉立别具风情，而从前瘦小纤细风都能吹倒，所以他一度觉得虚幻，幸而其骨子里纨绔尚存。
吟长奋力睁眼想看得更清晰，对方消融了怒气点点欢喜的容貌如桃夭灼目，分别那天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笑容。
“除了付之一炬你还能怎么办。”吟长的失神让凌瞿生格外愉悦，他对赤离王宫的存亡丝毫不关心，但这丫头在此停留必然有执着之事。
“会多费点精力。”点把火能最简单的解决目前困境，可轩昊初估计不会放过自己，他温润而泽的外表下藏着鸷狠，即便相处了三年也让人把握不透。
说着吟长拿起手中两枚红玉短哨，其一尽是血迹看不出原来品相，她便选另一枚抵在唇间， “啁啾”，“啁啾”，“啁啾”鸟鸣声从低沉渐至响亮，融入灵力顷刻间化为声声凤鸣响彻深空。
当凤鸣声呼应而来吟长放下口中鸟哨，少焉金色的凤凰盘旋在空一身翎羽光彩溢目，银月皑皑比不上它的霞光万道。
虫蚁天性惧鸟兽，何况此时在天空怒鸣的是凌驾于百鸟之上的王者，才冒头的毒虫纷纷退避，地面上黑压压的活物亦慌乱找寻躲避之物，能钻的即刻钻回地底，即便不能全部解决那些分散逃窜的也不足为惧。
金凤声声啼，离人缓缓归。
此刻凌瞿生眼中看的并不是熠熠生辉的凤凰，而是迟迟不归的人。
这丫头很厉害他早知晓，同时她也坚忍得让人可恨，今夜自己带着徐三和覃云赫早就潜入溯雪殿，眼见大祭司一步步将她逼到绝境却狠心不动，自己就是要等叶阿九亲自开口求助，处处涉险，伤痕累累，次次侥幸，她似乎忘记将自身安危至于首位，只有切身的教训才能让人长记性。
当鸟哨再响起凤鸣时音色比方才虚浮，身旁淡青色身影有些摇晃，凌瞿生伸手将人接入怀中，吟长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灵力耗尽。
“等我醒来。”她最后强挣开双目说，随即陷入黑暗中。
轩昊初并没有走大道，掠过各宫房顶加快赶往溯雪殿，房勒震惊非凡他们头上飞奔而过的巨兽难不成是古籍中记载的百鸟之王。
两人赶到溯雪殿时只见遍地废墟，不少毒虫已死去却仍扭动躯体，四周寂静刚刚飞翔于空的凤凰不知所踪，轩昊初迅速找寻姐弟两人的身影却并无所获。
南北角微不可闻的落地声传入耳，手中箭矢搭箭开弓在对方再次腾空时射击，白衣男子反应极其敏捷脚下轻移，躲过箭矢落回到地面。
此刻轩昊初才看到他怀中躺的人正是芯予。
两方间隔得较远，吟长脸色苍白凌瞿生不想再耽搁，后面房屋倒塌无遮挡之物，飞跃侧旁殿舍是离开最快的方法，他再次运力腾空箭矢如影而至，其完全无视刺入背的箭，在飞掠下高墙时鹰睃回顾，望入紧追之人那双温润的眸子，一眼便注定了宿敌。
房勒还来不及出手阻拦对方硬接一箭，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里，被遗留在房顶的轩昊初面色如常，只有自己看到其握弓的手紧绷，相识十几年没见过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动容。
雪域已经有任王后出自蓬瀛栖地且不得善终，再想与他们结缘谈何容易，奉原君如此心系狄芯予未必有好结果。
“让齐元全城搜查叛党。”轩昊初低沉喝道。
“是。”房勒领命。
天边现出鱼肚白夜终于过去，晨风起阴霾扫碧霄，千年雪域也该革故立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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