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四面可见的白墙令人压抑。如今虽已至黄昏，有淡橙色的微光包裹住了病房，但流动的空气里却仍像是有着冰霜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盛响独自一人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他的眉头微微拢起，呼吸也起伏不定，似乎有万千愁绪困在心中。
有人在外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后，忽然打开门走了进来。此人的眉眼和陆尽尧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生了一双万般迷人的含情眼，能令人沉醉其中。不过她虽然看着已至中年，可自身端庄大方的气质却几乎盖过了岁月的痕迹。
她慢步走到病床前，将事先做好的晚餐搁在了桌子上，问道：“盛响？”
没有人回应她。
女子再一次说：“盛响，我是唐瑞兰。”
良久之后，盛响睁开了眼睛。友人相逢，他难得挤出了一丝笑容：“瑞兰，你和凌风不是出差去了？”
说话时，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门口飘去。唐瑞兰捕捉到了他的心思，淡淡地笑说：“今天刚回来的，只是凌风还有工作，可能会晚点再来。还有朵朵，我听尽尧说她最近在学校表现很好，你不用担心。”
“”
盛响心里松了口气，他起身坐了起来，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
唐瑞兰把饭端到他的面前，他也丝毫没有胃口：“我不饿，你累了这么些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再累，那能有你累？”唐瑞兰把餐桌板推到了病床前，犹豫了几秒：“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朵朵知道你住院后，直接晕在了公安局门口。”
“什么？”盛响的心提了起来：“她怎么会去局里？消息不是都已经封锁了？”
唐瑞兰把筷子塞到了盛响的手里：“你是封锁了消息，可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吗？朵朵也不知道是在谁那里听到了消息，她让老师带着她去找你，结果到了公安局门口，她又不敢进去。盛响，你现在已经不在刑侦支队了，也该有时间去照顾你的女儿了吧？”
“”
盛响沉默片刻，沉声道：“不在刑侦支队又怎样？难道我不是警察了？你别忘了我现在是局长，你觉得我应该在发生大案时把事情全部交给刑侦支队，然后自己两袖清风，什么也不管？现在是关键时期，我必须得盯着。”
“关键关键，十几年了，你哪一天不在关键时期？”唐瑞兰冷笑道：“是，你是一个好局长，好警察，可你是一个好父亲吗？”
“”
盛响的眼神尽显自责，唐瑞兰紧盯着他，又问：“以前老局长在任的时候，我好像也没见他有你这么忙吧？忙到每天三更半夜不回家，忙到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到你，忙到你女儿给你打电话你一个都不接？盛响，已经整整三年了，如果你还爱阿盼，那就请你照顾好你和她唯一的女儿，不要让阿盼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看得到吗？”盛响怔愣道：“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可现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查不出她真正的死因。她当年绝对是在调查什么东西，她是记者，一定是侵害到了什么人的利益。什么情杀，什么小三，那根本就是一个计划完美的谋杀案。瑞兰，我已经三年没梦到过她了。这是她在恨我，恨我为什么还是没把真相调查出来。我就是一个废物，我配不上杜盼。”
“”唐瑞兰注视着盛响，想不明白为何当年意气风发的他，现在竟然会变得这么沧桑颓废。
但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废物，这是最令唐瑞兰感到意外的。
往日骄傲不可一世的盛响，竟也会被命运摧残成这幅样子。
唐瑞兰淡淡道：“那朵朵呢？你现在说自己是废物，那朵朵也就成了废物的女儿。你还嫌她头上顶的帽子不够多？”
“所以我才让尽尧帮我照顾她。”盛响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认真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会把我和杜盼的女儿当成是你自己的女儿。瑞兰，既然你知道了我住院的事，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根本就没有独自照顾好朵朵的能力。其实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今天或许正合适。”
唐瑞兰：“”
盛响：“我希望你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帮我把朵朵抚养成人。我会把我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你，就当作是寄养费。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卡里还有几十万现金，我全都给你。”
“盛局长这话说的，是要给我交代后事？公安局里能有你这么敬业的人，我真是替阳华的居民感到开心。”唐瑞兰心里凉飕飕的，“既然你想当甩手掌柜，那我也不拦你，但是我也不要你的钱。”
“”
唐瑞兰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朵朵的事全部由我一人来管。没有人要她，我们陆家要她。没有人教她，我亲自教她。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可怜朵朵是你的女儿！你好自为之吧盛响。”
＊
桂园卧室里，盛朵躺在床上，身上全都是汗。就连在梦中时，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着爸爸妈妈。吴婶拿热毛巾给她擦着汗，忽然听到盛朵的梦话里提到了“哥哥，不要丢下我。”
盛朵的哥哥，除了万褚，就只有陆尽尧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在喊谁。
她将此事告诉了站在一旁守着的苏漪梅：“董事长，盛小姑娘刚才”
苏漪梅打断道：“你不用说，我都听到了。不管朵朵喊的是小褚还是尽尧，总之这件事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是小褚的妈妈。我还是先给尽尧打个电话吧，朵朵也听尽尧的话，如果醒来以后看到尽尧，我想朵朵肯定还是开心的。”
她播了陆尽尧的电话后，这一次竟然通了：“喂？尽尧？”
“有事吗奶奶。”
“你现在在哪儿？你爸妈回来了，一堆人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今天我们系里开了一下午的会，主任想让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在大三的时候去国外当交换生。刚好那个大学也在英国，离您住的地方不远，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去。”
苏漪梅担心声音太大会影响盛朵，她拿着电话去了二楼的走廊上接听：“律师这一行除了要自身专业能力强，而且还看中人脉关系。交换生这个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想开拓眼界、想多些社交经验那就去。不过尽尧，奶奶其实还想告诉你一件关于”
话没说完，陆尽尧忽然打断道：“您是想说我妈她本来就不赞成我学法，所以也不会同意让我出国。”
“不是，奶奶是想说”
“奶奶您不用说了。”
“”
陆尽尧：“我的人生我自己会规划，我妈想让我接手集团，可她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奶奶，难道您也要像我妈一样劝我吗？”
苏漪梅：“尽尧，在奶奶心里，你和朵朵就是我的宝贝。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好好的，其他的事情当然没你俩重要。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就算以后没有人继承集团，那大不了卖了就是，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陆尽尧叹道：“要是我妈也这么想就好了。”
苏漪梅：“不过尽尧，你也要理解你妈妈的心情。你妈妈是你爷爷和你外公一同教导出来的，奶奶现在虽然是名义上的董事长，但实际的决策者一直都是你妈妈。当年你外公的企业和我们家的公司合并，这才有了现在的华净集团。这个集团已经凝聚了两代人的心血，所以你妈妈不想看着它最后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你可以不赞同你妈妈，但是你不能否定她对陆家的付出。”
“”电话那端陷入一阵沉默。
苏漪梅喂了一声，陆尽尧忽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奶奶，我这一两个月打算备考英语六级，考试时间是12月22号。我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最近先不回家了。”
这孩子之前还好好的，回家也勤快。
如今瑞兰回来了，他又用什么考六级的借口逃避回家。
一个个都是这么任性，让人头疼。
现在告诉他朵朵晕倒的事，估计又会让他和瑞兰碰面。
两个人如果在朵朵面前争执起来，只会乱上加乱。
苏漪梅顿了顿：“好吧，我会把你考试的事告诉他们。”
陆尽尧：“谢谢您。”
正当苏漪梅准备挂断电话时，陆尽尧又问： “对了，朵朵这几天怎么样？”
苏漪梅有些措手不及：“呃，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陆尽尧笑：“那就好，我之前答应她周六会回去，结果刚好碰上交换生的事。等到了周六我给她打电话道个歉，到时候您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蓦地，吴婶走到苏漪梅的身旁，小声提醒：“董事长，盛小姑娘醒了。”
“那个尽尧啊，奶奶记住你说的了，先挂了。”苏漪梅急忙关上了手机。
陆尽尧坐在寝室的椅子上，一脸茫然。
刚才他好像听到吴婶说什么人终于醒了。
应该不会是盛朵吧？
可桂园里又只有她们三个。
难道醒的那个人就是盛朵？
她又出了什么事？
忽然，陆尽尧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赵书凝”来电提醒。
他接通后，听到赵书凝说：“你下楼，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尽尧：“书凝，那天的事我没有生气。”
赵书凝：“我不是为了这个，你现在下来。”
“”
陆尽尧无奈换了身衣服，在宿舍楼下见了赵书凝。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路上，赵书凝顿了片刻，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当交换生了，而且大学毕业以后，我也会考那个学校的研究生。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向我妈证明，我想要当一名律师的决心。就算我妈让我学法，只是为了方便我毕业以后考上公务员，然后乖乖地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可这是她为我选择的人生，不是我的。”
陆尽尧静静听着。
“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哪怕阻拦我的人是我妈妈。”赵书凝又道：“陆尽尧，当初我是被你对律师行业的向往打动，这才学了法律。如果最后你还没我在这条路上走得远，那我会看不起你。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可你要为你自己而活。”
赵书凝忽然停了下来，她再一次坚定地说：“出国吧，到了国外你会有一整年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你如果继续留在国内，你会被你的家庭，还有一些本不需要你去管的事情给困住。”
陆尽尧知道赵书凝是在含沙射影，话里话外也都和盛朵有关。
可他看着路上各自奔走的校友，有情侣、有朋友、有独自一人的、也有成群结伙的。
但唯独没有人垂头阴郁着走路。
他淡淡道： “我刚答应了一个人，永远都不会丢下她。我是她唯一的朋友，现在还不是我能离开的时候。”
果然，她就知道陆尽尧不单单是在考虑华净集团的事。
这一次还是为了盛朵，陆尽尧究竟能不能有一刻不提起她？
“或许你这一次离开，还能让她有机会结识更多的朋友。”赵书凝沉声道：“尽尧，永远不要让你朋友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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