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蒂埃塔相当仗义。

    原本要到新年后才能公布的“pifa新世代十一杰”评选结果,她在圣诞假期前便先一步传送给了罗薇薇。

    “恭喜你和你的小朋友入选。”

    罗薇薇对着那份报告苦笑了一下,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应该要“恭喜”。

    总之她先传简讯给糸师冴,巴黎大会后他们的联系并不多,对话框里的信息尚且停留在“早点休息”“谢谢”“不客气”这样没有温度的礼节性说辞上。

    然而想到那天对方的头是如何枕在她的肩上,肩头那里便不自觉隐隐发烫,热气顺着颈项渐渐蔓延到脸上。

    罗薇薇给糸师冴发信息,改了删、删了改,足写了六遍,最后还是换成第一遍直觉流出的语段,最简单的:明天有时间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嗯。

    罗薇薇回:那见一面吧。

    又紧跟一条补上:pifa的评估结果出来了。

    糸师冴的回复是好,但训练要到下午四点才结束。

    于是隔天是第一回,罗薇薇到 fabrica见糸师冴。

    外面在下雨,吉洛兰安排她在体育馆出口的休息区等候。

    四点刚过,已经有年轻的男孩子成群冲出来了,有的见外头下了雨,又惊叫着回去招呼后面的人拿伞。

    罗薇薇算得上显眼,亚洲女人在这里不常见,每个过路的男孩子几乎都或隐晦或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一眼,然后回过头去窃笑私语。

    糸师冴直到最后才出来,他也不四下张望,像是知道她就在这,慢慢地走过来坐下。

    罗薇薇身体前倾,“最近过得好吗?”

    糸师冴试着扯了扯嘴角,不是笑的笑。

    罗薇薇点点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算了、我还是直说吧。”

    她自己也觉得这太尴尬,“好消息是你入选了,「pifa新世代十一杰」,当代世界年轻人的最佳阵容。”

    “另一方面,至于是不是坏消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她把那份由pifa制作的60多页的幻灯片传给他。

    和成年球员的年审制度一样,pifa也为此次入选的每位年轻人出具了一份详细的数据报告以及位置建议:糸师冴的速度和力量得分不高,但传球和盘带都得到了很高的评价,pifa给出的建议是攻击型中场。

    罗薇薇叹口气,“你得理解,从今以后,绝大多数球队只会在缺乏中场、前腰的时候优先考虑你。”

    糸师冴低着头,忽而喃喃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成不了世界第一前锋。”

    罗薇薇愣了一下,她以为他说的是来到real之后。

    但糸师冴摇了摇头,“我还在日本的时候,就亲眼见过在球门前比我有天赋得多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是在错误的路上坚持了那么多年。”

    罗薇薇心里五味杂陈,难的从来都不是改变本身,难的下定决心做出改变。

    “我得回去一趟。”糸师冴突然很肯定地说。

    “回哪?”罗薇薇没反应过来。

    “回家,日本”,糸师冴说,“在下这个决心之前,我有个不得不去见一面的人。”

    “哦……”罗薇薇想了想,她翻出手机日历,“再过两周就是圣诞假期,刨除来回路程,你有大概7天左右。”

    然而糸师冴说,“2天1夜足够了。”

    罗薇薇没说什么,她替糸师冴订了票。

    然而两个星期之后,当她和同样留守本地的法国留学生哈维尔一起筹备跨年夜派对时,哈维尔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你被耍了。”

    “哈?”他们在超市,罗薇薇正在比较两款生奶油的克重和价格,没有听清。

    哈维尔振振有词,“我早告诉过你当心体育明星,他们的女友数量都是按城市论的,你听不出来他这就是回家见初恋的吗?偏你还傻乎乎给他订票。”

    “不至于吧”,罗薇薇放下生奶油,“他才17岁。”

    哈维尔冷哼一声:“17岁内马尔已经快要当爸爸了。”

    罗薇薇笑弯了腰,“哪有你说那么夸张,我们东亚人还是很保守的。”

    哈维尔叹了口气,“薇薇,全天下直男都一样的,不仅骗女人,还骗男人……”

    罗薇薇在想他是不是因为最近失恋了才如此悲观,但她心里确实存了点疑惑。

    另一方面,糸师冴的日本之行糟透了。

    时隔四年第一次回家,然而他最终连家门也没进。

    负气话是一柄双刃剑,听者与说者都鲜血淋漓。

    其实不止是他弟弟糸师凛,糸师冴自己的梦想又何尝不是在短短几天之内被来回否决了数次。

    两天没有合眼了,他后知后觉开始感到疲倦。

    飞机降落在马德里巴拉哈斯。

    风萧萧兮,糸师冴在画着出租车的提示牌前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有车。

    终于连地勤都摇晃着大手电走过来同他说,今晚不会有车了。

    跨年夜,回家的人多,上班的人少。

    糸师冴想,但他刚从家里逃回来。

    对方好心劝他,“现在去坐地铁,还来得及赶上末班发车。”

    糸师冴犹豫了一下, fabrica就在机场附近,地铁坐一站路转公交,零点前足够他赶回他空荡荡的宿舍,好好睡上一觉。

    但也许是他的心情实在太乱,也许是车厢里其他夜归人们身上携带的那一点甜蜜的节日氛围熏染了他。

    鬼使神差,一站路后他并没有下车。

    接下来去哪里还不知道,糸师冴抬起头阅读线路图:市中心□□广场连通calo,今晚那里将举行跨年夜的倒数活动。

    想到罗薇薇家就在那附近,他难得欠考虑地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罗薇薇接通得很快,她一面示意她的朋友们把音响调小声点。

    哈维尔正在操作一台今晚才拿出来用的家庭用dj打歌台,皱着眉头问她,“谁啊?”

    罗薇薇堵上听筒,比口型给他:糸师冴。

    哈维尔狠狠翻了个白眼,他把音乐调得更大声了。

    罗薇薇不得不出门去到走廊里听电话:“喂?”

    “喂,你在忙吗?”糸师冴等了她许久,慢慢地说。

    “没有,在家呢。”

    “……我能过去吗?”

    “啊,现在?呃、可以。”

    “好,一会见。”

    罗薇薇这才想起她忘了告诉糸师冴自己这边在办派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介意。

    走进门,她摊开双手,向朋友们宣告,“糸师冴过会要过来。”

    “就是那个青训队的亚洲明星?”彩虹色短发的女孩玛丽轻轻吹了声口哨。

    哈维尔挺没好气,“你最好算算时差,他能不能赶上跨两次年啊?”

    罗薇薇没理他,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

    套间里立刻哀鸿遍野,“不是吧罗薇薇?重色轻友啊!”

    罗薇薇认真想了想,“我不太喜欢这个词,他现在付我工资,你们不如说我是为钱折腰。”

    “快别提了”,哈维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其他人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玛丽对罗薇薇说:“我们就到楼下酒吧跨年了,如果过会你的小男朋友愿意过来,你可以带他一起。”

    罗薇薇没再纠正玛丽,只是双手合十致谢,站起身来送他们出去。

    随着房门再一次合上,套间里重归寂静。

    不如说由于适才的落差,简直静得吓人了。罗薇薇打开阳台门,好让街道上鼎沸的人声飘进来。

    她的房子朝向很好,毗邻主干道,此时趴在栏杆上望下去,主街已经被前来参加倒计时的人群塞满了,有一对老夫妻手挽着手依偎在一起,有一个爸爸把小儿子举起来扛在肩上……

    罗薇薇突然想到,这么多人,糸师冴能不能挤得进来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离零点只剩下最后两分钟了。

    罗薇薇从客厅的茶几上拿来一小盒青葡萄:西班牙人有传统,要在新年的12声钟响里吃下12颗葡萄,象征12个愿望。

    钟声还没响,她的门铃先响了。

    罗薇薇打开门,糸师冴风尘仆仆站在外面,他穿着u17的队服,手上还拎着只行李箱。

    他看上去好几天没睡过觉了。

    主街上,人群兴奋的倒数声沿着阳台一路爬到了门厅:

    “十、九、八…”

    罗薇薇手足无措:“你……是刚回来就到这吗?”

    “七、六、五…”

    “你要吃葡萄吗?”她把手里的盒子举起来,“啊、我屋里还有……”

    然而糸师冴没接话,他忽然像一个月前那样,又变成一只受伤的海鸥,全身的羽毛都垂落下来,枕在罗薇薇的颈窝,“拜托了,借我靠一下。”

    “四、三、二、一、零!”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欢呼声如同涌动的热浪随着烟花一起窜上来。

    “新年快乐。”

    糸师冴轻轻移动了一下脑袋,在罗薇薇耳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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