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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钟歆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

    暖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虽然比不上流行曲悦耳,但却始终散发着怡人的热气。

    口腔里残留的酒气变质为酸涩,奇怪的是还泛着昨晚品尝过的蜂蜜水的甘腻。

    纪钟歆跨出浴缸,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努力地拼凑着不完整的片段记忆。

    不同于先前的酒后失忆,浴室里发生的滴点,纪钟歆或多或少记得些许。

    起码她忘不了许峙退后时细小的动作。

    雨后的清晨,空气总是沾染着被洗涤过的新鲜,披上沈杄的外套,纪钟歆走向阳台打开窗,木质的蔚蓝香萦绕着深邃又感性,刚好有一阵风吹过,从北海岸抵达到莱茵河。

    八月的德国要比国内凉爽的多,杜市拥有着世界上雨后最美地方的美誉,许峙走在远离了城市喧嚣与浮躁的北莱茵地带,如同独步于隔绝俗尘的仙境。

    福利村,一个容纳了多数社会服务设施的综合服务基地,相对于传统的疗养院,这里和平常的村落一样。

    教堂、邮局、集市,甚至是小型商场,应有尽有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氛围。以及凭借着足够优美的风景,此处不仅适合养老,更是治愈精神的绝佳圣地。

    穿过花团锦簇的公寓区,走向远处的树林附近,树叶子悬于半空眺望,凌乱地鼓起掌提前营造声势。

    许峙不自觉地收紧了敞开的衣襟,加快脚步进入了特殊宿舍。

    比起别处的幽静,这座独栋时不时地充斥着嘶吼与嚎叫。

    此时程晗的病区倒是一片祥和,难得的是许峙推门而入时,迎上了她挂满笑容的脸庞。

    双人间里,葛迪佳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等着许峙的到来。

    “阿姨在和叔叔视频,心情不错,你来的正是时候。”

    葛迪佳说完,许峙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十几年了,他学会了如何适应母亲的反常,仍旧无法习惯有父亲的存在。

    和许敬山共处一室使许峙浑身别扭,哪怕对方只是以视频的方式出现。

    坐立难安的许峙别开视线,试图不打扰父母沟通的信号。

    两抹红晕落在程晗不透血色的双颊,衬得她十分好看。

    年近五十的女人满心满眼地喜悦,只因可以看到丈夫的那张脸。

    “程晗,我真的不能再陪你继续浪费时间了,网络不佳,我手中还有一堆工作要忙,许峙也来看你了,就让他陪你说说吧,我先挂了。”

    许敬山不由分说地切断了聊天画面。

    许峙转过头来能够明显地察觉到程晗情绪的骤然失控。她的面容肉眼可见地开始扭曲。

    葛迪佳从床上起身程晗走来,急忙安抚道,“程姨说了那久的话也该饿了吧,您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午饭马上要凉了,要不你先喝口汤润润喉咙?”

    许敬山今日与程晗的视频通话来的突然,没有考虑到时差的因素不说,更没预料到当时程晗正在吃早饭,因为他的出现,她全然会失了对旁的一切该有的专注力。

    大概是照顾程晗久了,葛迪佳似乎完全代入课护工的角色而忘记了她本来的身份。

    许峙见状连忙上前接过葛迪佳递向程晗的不锈钢碗。

    “我来吧,你去休息。”

    “我不要!”许峙一靠近,程晗便厉色道。

    她气愤地推翻了小桌板上的餐盘,并倾数砸向许峙。

    “你滚!你为什么要来?因为你阿山都不理我了!我真的好讨厌你!”

    程晗的歇斯底里吓到了葛迪佳,她下意识地推着许峙一齐往外走。

    “先去换衣服,我去叫医生。”

    时隔多年,从母亲眼中,许峙再次看到了具象化的“恨”。

    如此陌生的程晗瞬间将拉回熟悉的过去。

    根本的源头是许峙有一对不爱他的父母。

    程晗和许敬山的结合可以定义为:因一厢情愿再经包办的丧偶式婚姻。换句话说就是——郎无情,妾有意。

    许敬山是个传统的一根筋,为人正气凛然,但性格淡漠又偏执。高中时期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到部队当兵,退伍后便开启了漂泊于海洋的军旅生活。

    作为家中的独生子,许敬山从未尽过床前孝。“忠效于祖国为我报父母生育之恩”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箴言。

    凭借着程、许两家世交的情谊,许敬山安心地放浪形骸于川流之中,他把家中的所有包括资产和至亲全全托付给老爷子程鑫。

    许敬山从未想过程晗会是他人生中的横发逆起。

    年轻时的程晗是个标准的资本家的小公主,享受着强大庇护的她,无忧无虑地特立独行,何尝品味过失败或失落的辛苦。

    程晗和许敬山产生密切联系的节点是许家父母先后离世之际,程家二老带着程不昧里外帮衬着丧礼事宜,程晗唯一能承担的重任便是照顾好孤家寡人的许敬山。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脆弱且多愁善感。

    死亡在程晗眼中是难以接受和治愈的伤痛,所以当她看到不喜不悲,不哭不闹的许敬山像块只会点头的钢板似的矗立在灵堂之中,程晗无数次产生过欲拥抱他的冲动。

    面对程晗突如其来的情愫许敬山以为不过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她如何示好,他都无动于衷。

    反正在许敬山看来,程晗的鲜鲜感与猎奇动物的好胜心一样短暂,奈何他怎么也为想过有一天会为了迎娶她而主动登门。

    许敬山答应和程涵结婚是因为许家二老留下的遗嘱,“许家现存所有的不动资产归还国家,用于必要建设,位于观海路的小洋房归程晗及许敬山共同拥有,一旦二人各自成家,则许敬山需支配房屋价值一半于程晗女士,不再享有房屋继承权。”

    天下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

    程家打理许家琐碎多年总该得到应有的回报,可小洋房的许家父辈通过勋章和鲜血换来的荣誉象征,心思狭隘如许敬山怎会甘愿拱手让人?

    许家父母为了惩罚他既然出此下策,那他便将计就计,娶了程晗顺利继承祖产,思来想去是个不愧的买卖。

    没有爱的婚姻,充满着算计和利益,许敬山永远不会让程晗走进他的心里,甚至对她冷暴力,哪怕程晗为了他移居海边,长年过着飘零动摇的生活。

    许敬山驻扎的地区多为偏僻渔村,交通不利,通讯不便,潮湿的盐碱地带,海风无情地刮沙着皮肤,程晗也能苦中作乐,她学会了海钓,每每有所收获不自食也不曾和邻里分享,唯独喜欢抱着鱼儿低语一番,企望它们把她的心意传给大海。

    哪怕程晗一直过着守活寡的婚姻生活,她也很少抱怨过。理解许敬山、等待许敬山、痴爱许敬山,程涵以为她会终其一生如此不分阶段。

    至于许峙的到来,的确是场意外。见不得女儿独身的程老以诱人的条件作为交换,哄骗着许敬山冷冻了精子,随后以试管的方式孕育出了许峙。

    所以对许敬山来说许峙是个极其矛盾的存在,他既是父亲蒙羞的证明,也是许敬山任用的把柄。

    自许峙记事以来,父母的爱何其奢侈,许敬山对他避而不见却又横加干涉,程晗的心里狭小且宽博,她怜悯弱小,唯把爱意留给了许敬山一个人。

    二零零八年许峙高走人生的转折点,因为奥运会的到来,全民参与运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潮。

    十二岁的许峙也在彼时成为了西港市游泳项目少年组崭露头角的新星。

    殷实的家世,洒脱的个性,在不以学术高低论英雄的标准下,许峙的确是多少人羡慕的存在。

    浮华的万千,羡慕滋生的途径出现纰漏便会产生名为嫉妒的衍生品。

    而戍边守海的许敬山则是许峙完美中为数不多的残缺。

    许敬山出事的消息传达到程家时已是小升初的暑假,哪得那日程晗听说了他在游泳竞赛中再得佳绩的消息回到老宅给予小许峙一定的奖励。

    秋风渐习的夏末,热浪在余温里残存,少年稚气在脱之际,许敬山意外失踪三个月的消息乘兴而来。

    据说他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时中了埋伏,就此杳无音讯,对内安排人员寻找了许敬山很久未果才不得不通知家人。

    “许峙是没有爸爸的小孩。”

    “他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了?”

    “这么久也不回来看他一眼,许峙的爸爸莫不会是死了吧?”

    一句句童言无忌的猜测谁可曾想过,终有一日像被施了诅咒的魔法一般,而化为了一语成谶的谣言。

    受不住沉痛打击的程晗因此精神失常患上了重度焦虑。

    尽管后来许敬山复返归来,她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甚至在许峙某日下楼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奋力地将他推下楼梯,理石阶梯的尖角活生生地闯入他的腰脊。

    温凉的水浇筑在头上,顺着肌肤的纹理和脊柱滑落。

    月牙状的疤嵌在许峙的腰间,轮廓分明的白色勾边犹如逃脱不掉的防线,封印了他惨淡无光的童年。

    梳洗整装过后的许峙换上了自己那件和沈杄同款的黑色外衣径直离开了程晗的病区。

    德意志的风由西吹向东,向腾飞的龙诉说着莱茵河畔的暗涌。

    纪钟歆给许峙发来消息时,他正在站在医院门口的车站旁。

    【太阳里的星星: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rose:月底前,怎么了?】

    【太阳里的星星:不回来过生日吗?】

    许峙注视着手机屏,眯了眯眼,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

    【rose:那要看你准没准备礼物。】

    【太阳里的星星:准备了,你就回来吗?】

    【rose:或许吧。】

    【太阳里的星星:那你记得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让小叔去接你。】

    【rose:真的准备了?是什么?】

    【太阳里的星星:秘密。】

    即将熄灭的屏幕倒影着许峙眼眸含笑的神情,他将手机收回上衣口袋时,指尖缠绕住了一根羁绊。

    “今天最后一般公交车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别等了。”

    身穿护工服的妇人操持着德语恋爱着手语耐心的跟许峙解释,完全不提这是一个虚假的站点。

    许峙加深了笑意,用德语回应道,“谢谢,我知道了,麻烦你告诉戈多,我不会等了。”

    毕竟站在原地的人只配在期待中继续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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