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站在这破败不堪的冷宫前,他的两手搭在两侧,头微微上昂。
明明是抬头挺立的姿势,现在却莫名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感觉。
唐燕薇甚至觉得,比起生病对于身体的损耗,这个宫院更像是突然拿走了他的生机。
看到这宫院,唐燕薇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萧衍,他的侧脸冷峻,唇角平平,唐燕薇正看他看得出神,却没料一直抬头看着牌匾的萧衍,突然转头看向她,他轻声问:
“想进去看看吗?”
唐燕薇这会终于看清,此时他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欣喜或者悲伤的表情。
拿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小心翼翼问道:
“可以…吗?”
萧衍笑了一下,却又迅速恢复成刚刚的表情。
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唐燕薇肩膀的衣服往后扯扯,等她往后站两步,然后才抬手去推那两扇虚掩着的门。
小六子跟在后面,看见萧衍停在门前不走的时候,很想出声劝止。
宫里如今并不安全,按说应该尽早离开方为上策。不过他也清楚,阁主决定了的事情,鲜少能被他人左右。
劝也无用,小六子最后决定,自己留在门口,给他们把风。
大门颤悠着向两边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阳光里,灰尘飘洒得到处浮动,唐燕薇担心这些会呛到萧衍,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于是,她上前几步,两手挥舞着宽大的绣袍,把灰尘挡掉。
萧衍看着唐燕薇做这些,很是受用。
因为这种被别人细心保护的感觉,真的很不错,而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又太少。
唐燕薇看他吃灰还如此开心,不明所以,她冲院子点点头,进去吧。
萧衍抬抬自己胳膊,表示自己现在很虚弱,需要人扶着。
唐燕薇嫌弃地撇撇嘴,真是要被这人的演技折服了。
如果刚刚没有看到,他在这院墙外走那一段路的样子,唐燕薇倒是会好心地一路搀扶他出宫。
他是沉疴在身,但真不至于两步路都走不了。
于是此刻,她斜萧衍一眼,撇下他,抬脚先走了进去。
萧衍也不生气,两手附后,表情平淡地跟在她后面。
院子里的荒草长得很高,此时都已渐枯黄。一簇簇杂草,把路都给遮蔽住了。
正殿的窗子,有的已经掉落,只剩半扇。但没掉落的窗子,窗纸也都破的全是洞。
至于左右两边的配房,屋顶的瓦都已不见,只留下几根梁柱。屋顶坍塌,草石堆积,想必门都进不去了。
唐燕薇还在费力找路,萧衍已经越过她,轻松穿过这些草丛。
这会成了唐燕薇跟在萧衍后面,看着萧衍走路云淡风轻的背影,这场景莫名和记忆里的一个背影重合。
与那人初遇,他便出手相救,彼时她怀着感激的心情,把他的背影印在心上。
然而命运兜兜转转,后来才知道,所有的相遇竟都是早有预谋。
他为了唐家的家产,毁了自己的家。
又为了可能还未到手的流星弩,反过来救自己。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算算时间,各个部件应该都造出来了。
他现在是在研究组装方法吗?
部件已经做了改动,即使是能工巧匠也不可能把它拼装好,虽然唐燕薇自己不清楚组装方法,可那人应该不明内里。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天一阁历来都是收留各个孤儿进行培养,主动想加入的,从来不收。
新人训练,也自有人专门负责,阁主从来不管。
小祁安排的内线,虽然已经成功进去。但是还处于训练阶段,抗过去可能没有问题,可他需要时间成长。
目前来说,内线连任务都还不能接,更别提接触到阁内上层了,
但唐燕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为了手刃仇人,她等待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每一天,她的心只能无力地在油锅里翻滚。
江湖上至今,也没有关于阁主的任何确切消息,他是男是女,年岁几何,更勿提相貌。
相比于江湖传言,唐燕薇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他,相对了解最多的人了。
但她也找不到人,只能等,等那人再次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她做好了准备,等着他来跟自己做个了断。
那人势力那么大,区区一个慎王府,应该拦不住他才对。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来,自己已经等得太久了。
唐燕薇鼻子一酸,眼角的泪意开始向外漫上眼睛。
“殿下。”
她忍不住轻轻开口,萧衍不明所以停下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趁着转身停下的时间,萧衍两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
是了,这个人只是个病人,与她要找的武功高强之人完全不沾边。
但他只是走了几步路就喘成这个样子,原来刚刚都是在硬撑吗。
萧衍平静一下,等自己喘得没那么急,才张口问:
“何事?”
“没事。”
唐燕薇嘴角强硬挤出一抹笑,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把他撑起来,陪着他往前走。
“殿下可以不用走那么急,左右我们也不赶时间。”
萧衍只当她是对这荒凉的环境觉得不适,也配合她放缓了脚步。
两人站在殿门前,这会唐燕薇让萧衍往后站,她自己推开了殿门。
有了上回经验,门还没晃到最大,唐燕薇两手已经回撤,用袖子挡住了头,萧衍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灰尘散去,唐燕薇终于看清了空荡荡的室内,蛛网密布。
但墙壁上,隔扇上连破旧的帷幔都没有,更别提时人都爱装饰的屏风帘了。
正对着门是一个桌子,桌子上摆了几个碗,即使上面布满灰尘蛛网也能看出,个个都豁了口。
几个凳子歪在地上,好像个个缺胳膊少腿。
往左边隔间看去,那里有一张榻。
这张榻极其简陋,只是在两边垫了几块砖头,然后上面摞了一张木板而已。
而之所以说它是榻,是因为此时上面铺着一个旧床单,还有一张旧棉被卷成一团,缩在榻角。
除此之外,这三间正殿,入目之处,竟再无别的家具。
站在正中间,无意瞥过屋顶,上面描红朱漆颜色剥落,能看出最早之前,这屋子雕梁画栋,极为豪华过的。
难道她猜错了,这不是萧衍以前住的地方,或者是被后期清理过又住过别的人。
唐燕薇疑惑地侧头看向站在她身旁的萧衍,萧衍像是读懂了她眼里的问题,对她点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那这床榻?”
唐燕薇指指那完全不像床榻的地方。
萧衍表情平静如水:
“嗯,睡过的。”
唐燕薇惊了,这里条件差的,怕是宫人都不会住吧,但这竟然是一个皇子长大的地方。
家门遭难之后,她虽然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过一段时间。
可是15岁之前,她却是家里娇宠的小姐,不说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从来没有差过什么。
甚至到了沈府,也不曾缺衣少食。
而他,甚至是个皇子,看这情形不难想象,他当初过得有多难。
坊间只是传言,慎王不太受宠。可谁能想到,他在宫里甚至连大户人家的下人都不如。
不过也是,宫里不比宫外,吃穿用度皆靠发放。
宫人多拜高踩低,后妃如果没有恩宠。那份例多半会被克扣,即使旁人看到,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萧衍那时还是个孩子,他跑不出去,甚至连沿街乞讨都做不到。
那他这一身的病痛,有多少是因为先天体弱,又有多少是因为后期的境遇才导致的呢。
唐燕薇怜悯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过萧衍,使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转身往右边隔间走去。
唐燕薇连忙跟上,越过隔扇,右边这间内室像是有人照料,明显要干净很多。
地上有两个蒲团,往前是一个长条供桌,上面摆了一些祭品。
祭品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个红衣少女,手里拿着一把宝剑做着像前刺来的动作。
那少女长眉入鬓,巧笑倩兮,衣带翩飞,宛若一个仙子初入凡尘。
画的边角处写着一行字:常赖春色早,不疑弄珠人 甲申年五月 怀信赠
唐燕薇先被这画上之人吸引,后来看到这字忍不住愣怔。
萧衍用火折子把两边的蜡烛点着,从旁边拿了香点燃,拜完插进香炉里。
然后他退回到蒲团前,跪上去拜了拜。
唐燕薇回过神来,也赶忙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学着萧衍的动作拜拜。
来到这个地方,萧衍的心情本来不太好。
但是今天,有个人陪着来,他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站起身,看着还未站起来的唐燕薇,他忍不住开口:
“你都不问是谁,就跟着我拜?”
唐燕薇回头看一眼萧衍,站起来面向他,双手背到身后,绕着萧衍走了一圈,又在他面前站定:
“你刚刚已经说了,这是你长大的地方,那这个……”唐燕薇眼睛转转,瞄一眼画像,接了后半句:“总不可能是你的…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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