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半敞着，门口站了个瘦弱的小女孩，猛的和春棠对上目光，大眼睛里满是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跑。
春棠盯着她：“你来找我的吗？”
跑了几步的小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春棠，咬着唇，身型瑟缩，瞧着十分可怜。
春棠起身，朝门口走去：“怎么不进来？”
魏时安撇撇小女孩，脸上有些不乐意，也起了身，亦步亦趋的跟在春棠身后。
小女孩站在原地，手腕瘦的惊人，手中提了个小篮子。她的声音很小，有些发颤：“给你的。”
春棠走到她面前，探头看了看：“哇，山泡儿！”
不大的篮子里放了半篮子山泡儿，红的白的紫的，挨挨挤挤的堆了一层又一层，饱满又干净，看起来十分可爱。
春棠看看山泡儿，又看看小女孩：“这么多呀，摘了很久吧。”
小女孩摇摇头没说话，只把篮子又往春棠的方向递了递。
春棠一只手接过篮子，另一只手拽住她：“我们一起吃。”
小女孩挣扎了一下，没睁开。只觉得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如同一只铁手一样，紧紧的拉住了她。
魏时安站在春棠身边，不开心的瞧招娣，一眼又一眼。
招娣对别人的目光向来很敏感，侧头望去，看见小男孩心下也有些不喜，睁着眼睛瞪了回去。
春棠拉着招娣进了院子，让她坐在自己原本坐的小凳子上，秦一朝自觉地走到了另一边，招娣看了她两眼，有些害怕，秦一朝也感到了小女孩的不自在，转了个身出门了：“你们在家玩儿，我出去看看，晚上回来给你们带吃的。”
春棠正在洗山泡儿，又使唤魏时安进屋去把秦一朝买的糕点拿出来招待客人，魏时安不乐意，春棠笑嘻嘻的哄了他好一会儿。
魏时安一边接受这春棠温声细语的讨好，一遍得意的用余光瞟着旁边的招娣。
招娣有些拘谨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两人的互动，放在腿上的手指陷进了皮肉里。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媚，但是不晒，春棠还特意进屋搬了个小桌子出来支在院子里。她把山泡儿和各色糕点都放在桌子上，认认真真摆了个盘，还像模像样的拿了三个碗，一人倒了一碗水。
完事之后，她满意的点点头，嗯，真不错！
招娣看看春棠，又看看那面写了字的墙。
看墙的次数更多。
春棠向来是不懂什么委婉的，她一屁股在小女孩面前坐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学认字吗？”
小女孩看她一眼，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咬了咬唇，垂下眸子，没说话。
“你想不想学认字？”春棠把装糕点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觉得这小孩这样子有些好玩，又觉得可怜：“吃点这个，这个好吃。”
她语气自然像是在说同一个话题。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她。
春棠没看她，递给魏时安一块糕点，魏时安高高兴兴的接过，小口小口的吃。
瞧见魏时安吃的这样香，春棠十分欣慰，又拿了块糕点自己啃。小女孩正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很大，春棠没见过眼睛这么大的人，关键是她人瘦，瘦的像个皮包骨似的，更衬得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此时这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中却满是不安与惊慌，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希冀。
春棠把另一只手里的糕点递给她，她摆摆手推拒，没有推开。
“客气什么？”春棠道：“你的东西我都吃了，我的东西你不能吃啊？你再这样，下次你给我东西我也不要了。”
小女孩惴惴不安的接过糕点。
“吃呀。”春棠看着她。
她被春棠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个激灵，立马举起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
春棠见状，满意的点点头。
糕点甜而不腻，口感软糯，这是招娣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糕点。虽说当下心里放了事，却还是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她半阖着眼帘，余光从春棠身上落到那面写满了字的墙上，又从那面墙上落到春棠身上。
她想到春棠方才问她的问题，心里像是住了只小蚂蚱，砰砰乱跳，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春棠吃东西时向来认真，像是在做一件最快乐不过的事，招娣见她吃得这么香，觉得自己口中的糕点似乎变得更加美味了。
她盯着春棠，希望她能再问自己一次，又忧心自己先前是不是听错了。
春棠一直没说话，专心致志的吃东西，吃块糕点，喝口水，吃点野泡儿，在吃块糕点，再喝口水。悠然自得，十分享受。
魏时安吃的也很香，招娣余光瞟到他，发现他的吃相同春棠如出一辙，即使她之前私下吐槽这他们并不太像，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不愧是亲姐弟。
三个小孩的饭量并不大，春棠还特意留了不少山泡儿，想着晚上可以给秦一朝吃。
至于唐新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若是回来的迟，这些儿山泡儿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
思及此，春棠问招娣，这些山泡儿是在哪儿摘的？还有吗？招娣形容了一下，春棠听得晕晕乎乎的，反倒是魏时安很快领悟，拉了拉春棠的手，面带骄傲的点头，表示他知道在哪儿了。
招娣看看魏时安得意的样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对着春棠道：：“如果你找不到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魏时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福至心灵，招娣竟然从魏时安同春棠有些相似的眼中看出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又解释道：“若是你们要去的话，可以提前同我讲，我有空的。”
春棠点点头：“好的好的。”
说完这话，招娣又低下了头，她脑海里翻涌的还是春棠那句要不要认字。
积攒的勇气在刚刚全部都被消耗完了。
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又想或许春棠只是随口一说，抑或是自己听错了。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又沉又快，十分难受。
她瞧着春棠起身收拾，便跟着起身帮忙。春棠像个大人似的冲她摆摆手：“你去坐着吧，我来就行了。”
魏时安跟在春棠身后，像个小尾巴。
招娣被撇在一旁，心下难受。
她咬唇，手指捏着裤子，指尖泛白。想要说话也不敢说。
春棠把碗洗了，把碟子放好，把剩下的山泡儿放进自己的盒子里，最后又把招娣带来的篮子刷干净了晾在架子上，十分忙碌。
整个过程中，魏时安就跟在她身后，她俩都没说话，偶尔春棠转身，招娣都害怕春棠踩到魏时安，但不知道为什么，春棠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即使这样毫无章法的转来转去，两人也没有碰撞到一下。
招娣原本是很讨厌小男孩的，瞧见他俩相处的模式，竟然意外的觉得有些好笑，虽不至于摆脱厌恶，但却少了半分对魏时安的不喜。
房檐上有几只燕子在这儿筑了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十分欢快。
春棠咳嗽一声，转身看招娣，又是十分突然的开了口：“你想识字吗？”
招娣心口猛地一跳，瞬间口干舌燥，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她声音艰涩，手用力的攥紧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白，艰难张嘴：“我想！”
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她看着春棠：“我可以学吗？”
“有何不可？”
招娣呆呆的站着春棠，圆脸圆眼的小姑娘，其实也还不大，看起来满身稚气，她正看着自己笑，笑的很灿烂，又狠温柔，她声音清脆，还带着小姑娘特有的细弱，但确十分坚定：“没什么不可以的。”
秦一朝回来时，春棠正在给招娣上课。
她站在墙前，手里拿着一根竹条指字，有模有样的。看起来甚至比秦一朝还要专业那么一点点。
她讲金子生于金沙江底，玉石出自昆仑山岗。原本他们都十分不起眼，可当他们出现在人前时，却变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招娣和魏时安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看着她，眼里都是对知识的渴求。
秦一朝都要被这个画面感动了，一个十岁的小孩教两个更小的小孩儿。
春棠接着讲：我们不必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苦闷，史书上记载了许多人出身卑微，出生寒门，最终却位极人臣，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我们要同他们一样，在任何困境下，都不能放弃，不断努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都有自己的优势和长处。或许我们现在没有表现出来，没有被别人发现，但是总有一天只要我们不断的努力会被别人看到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我们要变成自己的骄傲。
秦一朝站在门口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们。
春棠不好意思的笑：“你们不要这么看我，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听别人讲的。”
她嘿嘿笑了一下，看向门口的秦一朝，作了个揖：“献丑了，献丑了。”
两个小孩一齐回头，反应各不相同。一个没有表情，一个面露惊慌，甚至站了起来。
春棠看他：“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给你们找了点好吃的。”他这么说着，提起手里的大篮子走了进来。
春棠隔了老远就问道菜篮子里的香味了，此时还维持着一个小先生的矜持模样，放下竹条，对自己唯二的两个学生说：“下课了，都来吃饭吧。”
说完就先一步的脚步欢快的奔向了秦一朝。
招娣的声音很小：“我先回去了。”
春棠已经看清了菜色，十分丰盛。小鸡炖蘑菇，东坡肉，还有个蒜苗炒腊肉。
她“哇”了一声，热情的招呼招娣：“留下一起吃呀。”
“不了，”招娣说，“我再不回去，我娘要着急了。”
春棠撇撇嘴，心想：着急什么呀，着急家里活没人做了吗？
但是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姑娘，她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支使魏时安拿了个碗，舀了小半碗白米饭，夹了一些菜进去：“你边走边吃，碗就扔你们家猪圈后面，我待会儿去拿。”
招娣摆手：“不了不了。”
“就这样决定了！”春棠动作利落的碗塞到她的手上，不容拒绝。
招娣：依然是无力挣扎的一天。
小女孩看着春棠，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小声道了句“多谢”。
春棠“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招娣抬起头看她，声音大了一点，至少隔了段距离的秦一朝能听到了：“多谢！”
“不谢不谢，”春棠拍拍她的肩，“对了，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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