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初雪时去看海 > chapter 12
    周晏清上午出门诊,下午有台手术。

    他把手机放在手术室外的小桌上,先过去做术前准备。

    正在清洁手部的时候,巡回护士过来跟他说:“周医生,你手机刚振动了,要不要看一下?”

    周晏清刚想说不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便擦干手,接过手机。

    点开,却是某品牌给他发的会员营销短信。

    “麻烦帮我放一下。”

    周晏清神情寡淡,把手机交给护士。

    穿好无菌服,病人也刚好被推进来。

    炎主任边戴口罩,边对他说:“今天你主刀,我配合。”

    旁边一个同期的医生目露惊讶,朝他瞟一眼。

    周晏清宠辱不惊地点了下头,“好。”

    回盲部切除术在手术分级里属三级大手术,有些副主任医师都不敢挑大梁。

    周晏清是炎主任从硕士就开始带的得意门生,对他的水平有把握。但严谨起见,炎主任一直站在副刀的位置,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周晏清却比他预期的还要沉稳冷峻,真应了那句“英雄肝胆,霹雳手段”。

    五个小时后,手术完美收尾。

    周晏清摘掉染血的手套扔进医疗废物专用垃圾桶,炎主任在旁边瞧着他“呵”了一声,“了事拂袖去,深藏功与名。挺会啊。”

    周晏清笑了一下,“这不都跟您学的吗。”

    炎主任哼笑一声,走了。

    周晏清去更衣室换衣服之前,先拿回手机,在通知栏里没看到他想要的提醒,不死心,登录star。

    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16天之前。

    再点进那人的个人空间,动态为零,看不出她到底回没回来过。

    公寓就在医院隔壁,用不着开车。

    可刚走出外科楼,就有密集的雨点子从天而坠。

    周晏清懒怠回科室去拿伞,也不着急避雨,闲庭信步似的从这场骤雨中穿过。

    衣裤被打湿,雨滴顺着面料往下掉,在针脚细致的衣袖处汇集成股,断续砸在电梯地板上。

    轿厢内两个女孩从前面光洁内壁瞥见他狼狈却清辉不减的样子,互相挤眉眨眼。

    周晏清全然未察。

    他发觉他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那个人或许从未存在过。

    以致于当那道迷幻铃声骤然响起时,周晏清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起身动作过急,碰到桌沿,那支冰川蓝大班钢笔沿着摊开的书页一路滚动,“啪”的一声掉到了枫木地板上。

    周晏清走出书房,拿起被搁置在客厅矮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清晰显示“三月怪请求语音通话”。

    周晏清唇线绷直,眼底说不上是静默山岭一样的暗,还是雪落静月夜一样的亮。

    原打算狠心再晾她几秒,又怕那人先来了脾气取消语音,从此真的再也不出现。

    身体反应快于意识,指尖已然点向接听键。

    “喂……”

    接通后,周晏清没有第一时间说话,那头发出的声音嘶哑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他脸色微变,“闻霜?”

    闻霜还是以将死之人的造型躺在沙发上,手机开了外放搁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和他说笑。

    “没想到吧?我又复活了。”

    “……”周晏清按捺住同她算账的心情,问道,“你怎么了?”

    闻霜说:“周医生,你接不接急诊呀?……我可能、阳了。”

    上午收到star发来的系统消息,猜到是那个神秘好友是周晏清。

    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还跑来给她擦灰,闻霜莫名有点小感动。

    她硬撑着起来又吞了两颗退烧药。

    昏睡一阵,再醒来,摸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她有些高兴,因为省了一笔看病的钱。

    哪知傍晚过后又烧了。

    这时她忽然打了个寒颤,怀疑自己应该是得了新|冠。

    接着便“厚脸皮”地打来语音,向周晏清咨询。

    “……死亡率是多少来着?百分之三?”闻霜愁眉苦脸,“你说,我有可能是幸运的百分之九十七吗?算了,不强求,当稀有的百分之三好像也挺酷。”

    周晏清胸闷气结,没工夫和她讨论死亡率和存活率的话题,他问:“现在什么症状?你在哪里?看过医生没有,吃过什么药?”

    闻霜:“你今天话好多哦。我先回答哪一个?”

    “别开玩笑。说症状。”周晏清对她难得的凌厉。

    “哦……”闻霜发现他发起脾气来还挺唬人,被他训斥的感觉也不赖。

    原来他这么紧张她啊。

    “发烧,全身疼痛无力,喉咙最痛……”闻霜一一讲述症状,周晏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特殊时期,病人一旦出现发热症状,最先应该排除的就是新|冠。

    “你家里有检测试剂吗?”周晏清问。

    “没有啊。”

    “好。你一个人在家是吗?”周晏清当机立断,“听我的,现在马上叫救护车去医院。”

    闻霜沉默几秒,“……哦。那挂了吧,我打120。”

    “闻霜!”周晏清根据她之前胆囊炎手术后不肯及时就医的先例来判断,这通语音挂断后她也必不可能乖乖去医院。

    周晏清严厉道:“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闻霜被他一喝,委屈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漫过头顶。

    “你凶什么?谁没事找死啊?我去医院真是新|冠怎么办?!”

    更多的话说不出口:她要是被隔离了,闻有林知道之后会不会加重病情?他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而且被隔离每一天都要花钱……她没存款,花不起!

    还有,如果死亡能让她解脱,那也就算不上真的可怕。

    因为怕被找到每天心惊胆战,日复一日行尸走肉的生活,再怎么努力赚钱也填不上的窟窿——她真的过不下去了。

    疾病正好给了她一个正当赴死的理由。

    闻霜嘶哑说完这几句,没给周晏清接话的机会,直接挂断。

    周晏清始料未及,回拨过去,闻霜不接。

    凭他对闻霜火爆性情的了解,也不敢再打第三遍,怕她把他拉黑。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周晏清快速打字发消息给闻霜:我不劝你去医院了行吗?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托人给你送药。

    已读,不回。

    周晏清忽然一拳砸向墙面,活了三十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几秒过后,他快步走向玄关。

    出来的太急,根本记不起要拿伞,大雨倾盆,他跑向医院。

    离大门不远处就有一个核酸检测亭,隔着岗亭的玻璃窗,值班的护士满目惊愕地看向他,“……周医生?”

    周晏清浑身湿透,急速道:“我要做检测,报告加急。”

    -

    闻霜扯过浴巾盖住头脸,肩膀上下起伏不止,即便是哭,她也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过了会,她平息情绪,拿过手机,在微信上推了后面几天的工作。

    抱着安排后事的心情,找工作室结清工资,银行卡里只留了一千,剩下的全部转给张瑞碧。

    还没到月末,张瑞碧收到钱很意外,发文字消息给她:这又是转的什么钱?你爸去找老中医之前你不是刚给过三千吗?

    闻霜编不出理由,只回:收着吧。

    顿了顿,又发去一条:妈,对自己好点,你已经尽力了。

    张瑞碧隔了很久才回复:我没事。

    又是这三个字。

    闻霜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凄楚,欣慰,自我满足,又极度自怨。

    还是在闻有林得病之前,闻霜和闻冰都曾问过张瑞碧,既然知道自己嫁的人狂躁、古板、大男子主义又斤斤计较,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为什么不离婚?

    那时闻有林正和一帮所谓的兄弟在院子里喝酒,从上午喝到晚上,张瑞碧守在一边不时要去撤空盘子、炒新菜,闻霜和闻冰也要随叫随到出去帮他们买酒。

    听到这个问题,张瑞碧拿锅铲的手微顿,然后继续翻炒锅里的土豆丝,她苦笑道:

    “我生了三个女儿,没生男孩,你爸变成这样,我也占一份。再说,离婚之后你们怎么办?跟着你爸,肯定有后妈欺负。跟着我……还没听人说够吗?后爸对继女下手的多了去了。算了,为了你们,我忍了。”

    为了你们,我忍了。

    因为这句话,闻霜一度有个念头,最开始别生我就好了。

    闻霜想不出还有什么要跟张瑞碧交代的,扣上手机。

    她决定无论怎么样,还是要洗个澡,换上喜欢的衣服——尽管她衣服少,又都是廉价货。

    一路撑着沙发、扶着墙,慢吞吞、窜窜倒到地进了浴室。

    靠墙有个塑料独凳,是天气凉长冻疮她坐着泡脚时用的。

    她把独凳踢到莲蓬头下,打开开关,就这么坐着洗。

    自感这个样子跟独居老人洗澡的画面没什么两样,又觉得好笑,嘴角往上扯了扯,脸上是湿的,应该是水吧。

    闻霜吹干头发,换上一件连衣裙,裙子款式简洁,宽肩带、v领、收腰设计,面料不怎么样,可它是白的,像莹莹泛光的珍珠,又有点像深夜洒在树梢上的月色。

    她喜欢白色。

    特别在这样的时候,她洗干净了自己,即将彻底和现实这个泥潭告别的时候。

    摊开化妆箱,她以服务客人的敬业精神细心给自己化了一个妆。

    描眉,刷睫毛,打腮红……每一下都似工笔画。

    妆成。

    她嫌化妆箱上的镜子幅面不够,可这屋里没有全身镜。

    闻霜想到账上还给自己留了一千块的巨款,她要奢侈一把,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买一个全身镜,而且要好的,实木框上雕花的。

    重新躺回沙发,两手叠放,她安静等着外卖员把镜子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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