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林秋安没有移开关怀的眼，叶满峰没有卸下强装的盔甲。
她知道此时不是最佳的宽慰时机，他知道此时自己再装不出强大。
“快回去吧！”叶满峰轻声催促林秋安，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医馆走出来的，也听不清在他走后师父在大发雷霆什么，他抓着那张泛黄的药方纸，像抓着自己的审判书，“快回去吧！我回宿舍收拾收拾……”
陈混子双手插兜哼着小曲儿从二人身边路过，斜撇着眼打量。
医馆内。
“跪下！”张老大夫压低了声音呵斥，不忘朝着紧闭的大门望一眼，眼神里全是遗憾、惋惜和防备。
张赫“扑通”一声，膝盖着地。
“你们俩这出戏安排得好啊……逼得我也不得不跟你们一起演！名声？你还知道‘名声’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未风先雨，大雨如注，狂风大作，倾盆大雨。
雨声噼里啪啦，将大口袋和医馆宿舍的音量手动调到最低，又将医馆内的震怒浇灭，唯留无奈与痛心。
“小秋。”妮妮轻声唤她。
对面的事情，妮妮和小橙没多问一句，她们看见林秋安颓唐的回来了，又看见叶满峰的妈妈杨小雁冒着雨就跑出去了，心中也便有了个大概。
“小秋，”妮妮再次唤道，对面办公桌上趴着不动的人歪了歪头，终于有了回应，她继续说道，“到上班的点了，陆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过来，咱们先起来预备着，好吗……”
“嗯……你们先去……”林秋安坐起来，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我好饿，吃个泡面再过去。”
拧开保温杯，早上倒的开水到了现在已经只剩温热，林秋安懒得去再去烧水，吃泡面也只不过是她胡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情也不做，她甚至不愿意回头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去望一望对面医馆宿舍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知道她的一切苦恼在此刻毫无意义。
林秋安知道，在现实巨大的冲击面前，谁都无法在别人面前保持言笑自若的样子，可是叶满峰此刻，他无时无刻，都想表现出泰然处之的样子。
她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开始纵容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饼在温热的水里漂浮着，林秋安捏着叉子心不在焉地一下一下戳着点着，金黄色曲曲绕绕的面条浮浮沉沉，终于散开。
就这么挑起放下、挑起放下，直到细细的面条开始膨胀，直到它开始发软，林秋安终于想起来尝一口。
索然无味。
当然索然无味。
因为她甚至忘记了将拆开的调料包倒进面桶里。那几袋红的、绿的、白的“小方块”包装就那么躺在桌面上，他们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冷落。
林秋安的泡面就这么吃到了下午四点。
直到门外的细碎的脚步声从木楼梯上“哒哒哒”地跑下来。
“小秋，快，陆总来了！”
她扔掉叉子拍桌起身，终于将出走半天的魂聚了起来。
行动起来，清醒一点，林秋安告诫自己，不能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搞砸。
她捧起泡面桶，扔进桌底的垃圾桶，一手擦桌子一手接着细碎的垃圾，扫清桌面，撞开椅子回身开窗透气，想要将满屋的泡面味儿稀释。
泡面几十年来香味如一，可人们依旧对它热情不减，它的味道岂能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消除的，就好比想要杀人不留痕，简直是痴心妄想。
林秋安急得直跺脚，她拎起垃圾袋系上死结扔到墙角。
“陆总！”她突然灵光一闪，冲出门去堵在了办公室门前，“陆总，咱们上三楼聊，那里环境好一点。”
陆遥白脚下急刹，林秋安开门关门的动作带起的空气将一切坦白了个明白。
“刚吃完吗？”他笑着，话里是关切的意思，“我不介意味道的。”
他是个洁癖的人，他知道。
他是个挑剔的人，他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是个说话举止儒雅但骄矜，因踩着自家阶级的石头而永远高人一头的公子哥，可他不知道。
而林秋安太知道这一点。这也是她匆匆忙忙打扫办公室的原因。
贵公子是不该和这烟火人间的味道处于一个空间的，林秋安这么想。
“还是上三楼吧陆总！就是麻烦您得又爬一边楼梯了，不过一看就知道您常运动，这点距离都不够您热身的吧！”
陆遥白再一次想拦住她客气话说个不停的嘴，但想了想，还是随她了，如果顺利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变亲切。
“我中午吃完饭回酒店后，就跟总部那边联系了，你们厂子的方方面面，从选址、设施、装修、人员、生产能力，甚至企业文化，我一一都说了……”
“我们厂子还有企业文化呢？”林秋安甩掉所有干扰的情绪，一边爬楼一边接上陆遥白的话，“陆总亲自帮我们选的吗？”
“哈哈不好意思啊！我擅作主张。”陆遥白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我是从你们二楼这个展示墙上得到的灵感，就简要和总部交流了一下。对你们厂子也没有坏处。”
“啊那正好，陆总这边坐。请。”
林秋安推开三楼大厅的门，将一行人请了进来。
与之前刚装修完相比，大厅里放上了一张会议桌和几把皮椅，暂时占据着未来三楼车间的位置，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接着说。”
“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合作的第一批订单——也就是‘自在’那一批，在国外卖的很好，远超过了预期，但那只是算是一批试验单，现在我们公司急需扩大产量，新订单的合同也已经拟好了……”
“真的吗！”
林秋安跳了起来，她抓住同样雀跃的妮妮，两人手拉着手，已经要开始庆祝了。
“小秋，妮妮，别急……”
小橙在前公司的时候和陆总有过几次接触，以她对陆总的了解，这不过是对方在提出自己要求前的几句前菜罢了。
“嗯？”二人松开快要抱在一起的臂膀，乖乖坐下。
“对，先别急，”陆遥白抬手按下刚被他掀起的情绪，“我们公司的确有非常强烈的意愿继续和你们合作……”
“但是？”林秋安微微侧头，将耳朵露出来。
“但是——”陆遥白抿唇，“大口袋服装厂的生产能力远远达不到我们公司对正式合作商的要求。”
“怎么会呢？”林秋安双手交握，将整个胳膊放在会议桌上，倾身向前，“我们之前的单子都按时完成了的啊！而且……”
“而且，”陆遥白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们厂子的人数，远少于我们预估的，以你们现在的员工数，我不知道之前的订单你们是如何如约完成的，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包括你们的车间里，也有大量的机器闲置。”
林秋安三人哑口无言，她们极力掩饰的工厂缺陷，还是被他轻易地看了出来。
“抱歉，无意冒犯，我只能将我见到的、猜到的对总部如实上报，毕竟，这笔订单关系到我们公司……”
“我理解。”林秋安挤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但她不甘心就此盖棺定论，“正如陆总所观察到的那样，我们厂子员工确实少了很多，但这并不是一个不可逆转的事态，只是前几天厂里订单接洽不上，有几个人心急离职了……给我们一周的时间，不！三天，三天就够了！我们厂子缺的员工也好、机器也罢、生产能力一定会提上来的，一定会达到贵公司对合作伙伴的要求的……”
林秋安恳切的说：“陆总，咱们之前的合作没有出过一点问题，这次合作的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陆遥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一定是“挽留”的。他唇边浮起一丝微笑，不疾不徐的开口。
“就我个人而言，是非常欣赏你的，”他以一个老总的身份向对面那个年轻的创业者表达认可的，“当然，还有程橙，包括黄云妮女士，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段，但在优秀的人身边的，也一定是优秀的人。”
“那您能从个人的角度继续我们的合作吗？”小橙不想听这些无用的安慰。
接着她不留气口，自问自答：“不能，对吧。”
陆遥白站起来，绕到窗边，背着手像在思考，幽静的声音从窗边溜进来：“别急，想不想听后面一个‘但是’？”
“但是？还有‘但是’？”
林秋安想骂人，在这样焦虑的氛围里，在她们厂子的人只能提着一颗颗心战战兢兢的时候，陆遥白此时还背靠着大公司调戏着小工厂的她们，他竟然还有心情玩百转千回的语言游戏。
她按住往上翻的白眼、松开亟待切磋的上下牙关、吐出胸口停滞不动的怒气，终于扯出一个官方微笑。
“陆总，下一个‘但是’指的是——”
陆遥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们三张期待的脸——至少他看起来是“期待”——像一个吩咐小朋友排排坐好等待发糖的小大人一般，宣布着这个好消息。
“总部确实对你们厂子的规模和生产能力不满意，我只是分公司的一个小经理，在总部完全说不上话，改变不了总部的决定。”
“但是——”他拖长了声音，“我在分公司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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