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真的被吓了一跳。

    柯蒂斯警惕看着他的侧脸,一手护在胸前,另一手下伸至裙摆绑着的枪。

    他转过来低头,“我现在暂时没有真正的躯体,你能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幻想。”他补充,“只有你能看到。”

    “扎克斯和克劳德也能看到!”

    他弯了弯唇,这让柯蒂斯心中警灯大作,想要不管不顾冲他脑门开一百枪,“呵,他们确实能。”

    “听说你被他们打败了。”塔克斯传来报告——萨菲罗斯抢占了杂兵的身体,在遗忘之都和克劳德等人展开血拼,爱丽丝摈除杂念一直祈祷吟诵意图拯救星球,这次主角团的“正义围殴活动”以勉强险胜告终,萨菲罗斯被击溃前召来浓重的黑烟,一瞬间克劳德和扎克斯便消失不见,直到现在都没有下落。

    “打败?”用反问句代替回答,他眼底的狂热有冲破平静眼眸一跃而出的念想。

    “以前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争强好胜。”“菜就多练!输不起别玩!”

    他没有说话,轻轻“啊”了一声,那是他还在当英雄萨菲罗斯时遗留下的回应习惯。他不太正常,柯蒂斯心有余悸地想着,盘算如果要打败眼前这个刚刚受了重伤的薄弱幻想需要几颗高阶魔晶石。

    “没有用的,你杀不死我。”

    她抬眼看见他美丽的青绿色瞳孔,他的长发、皮靴、手套、皮肤纹理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比起以前的温顺宽和,他那双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嗜血冲动的眸子蛇瞳一样锁定她,让她无法动弹“没有用的,我只是个幻想而已。”他补充说明。

    “萨”

    “手抖得好厉害啊,好可怜。”

    子弹上膛,一般散弹枪的外观和步枪相仿,枪管较粗、子弹粗大,射击时会发出“砰砰”的,像是用棒槌砸击钢筋的声音,它最好的一点就是射击面广,杀伤面积宽,射程虽短但命中率高,是适合近身对抗敌人的武器。

    “呵呵呵呵呵你在害怕我么?你说过的不会害怕我的话是骗我的么”

    “别靠近!”

    他平静的声音落到地上,在柯蒂斯巨大的卧室里传出细小的回音,不染尘埃、东西少到像个样板房的寝室最显眼的物件是几台硕大如牛的天文望远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吊灯和地垫三月前都换了新的,原本的绿色家养植物全部枯死也早就换下丢弃,空气除湿机小心翼翼发出机器运作的动静,橱窗里的人造鲜花已经被主人丢了,窗外冷风涔涔,这是二位过去浓情蜜意时舍不得分离的壶中天地。

    明明是幻想,为什么如此真实,真实到可怕,萨菲罗斯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就响在耳畔,在梦中无数次被桎梏、被压迫的畏惧感和萨菲罗斯数次在她面前杀人如麻的景象一并发作,柯蒂斯·神罗手抖得厉害,对着这个男人的心脏连开三枪。

    子弹穿过他的身体落在远处的壁画和钟摆上。

    “好可怜”

    萨菲罗斯喃喃着好可怜好可怜的话,把柯蒂斯逼到了墙角和沙发的空隙里,在他过于雄奇的身高压制下,柯蒂斯不住颤抖,甚至有一瞬想闭上眼睛干脆逃避这个可怖的幻想。

    “萨菲罗斯,承认你已经被打败了吧,你把扎克斯和克劳德带到了哪里去?他们的家人和爱人一定在担心寻找他们。”

    “担心寻找?”一股不是物理作用的力量托起了柯蒂斯的身体,他把她托起来放到自己怀里,低头看她冒冷汗的鼻尖和湿得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头发。

    萨菲罗斯如今没有实体,只有和杰诺瓦细胞完美融合的菲尔和斯特莱夫这两位难兄难弟能看见他,除了他们还有从前短暂浸泡过魔晄炉且拥有外星灵魂的柯蒂斯不幸能一窥英雄真容。所以从外人眼里看,神罗大小姐此时像是浮在空中,她端坐在空气里,双手被看不见的蛛网固定,她的右手挥舞了几下但很快失去动作,因为萨菲罗斯对着那个还没愈合的指头小擦伤吻了上去。

    他的吻也是一种虚无的,物理层面感受不到的吻。

    “你也会担心我寻找我么?”

    “柯蒂斯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他们到底再哪里?!”

    “你先回答我,你有担心和寻找过我么?像家人和爱人那样。”

    她别过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幻想的双腿之上,这个幻想则坐在沙发正中摆出好整以暇浅浅微笑的样子,“以前担心和寻找过,很久以前。好了,他们人在哪儿?”

    “为什么只有之前?”

    “因为你变了!你彻底变了萨菲罗斯!好了告诉我,他们人在哪里?”

    “我不说。”他态度坚决了起来,似乎柯蒂斯的抗拒打开了他的某个情绪开关,他慢吞吞:“为什么总是关注别人超过我,以前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现在又是他们?”

    “我不知道你在闹哪门子脾气,是你捅了我一刀,是你离开我的身边,多年后还想毁了这个世界。”

    安静了许久,柯蒂斯被从腿上放到了真正的沙发垫上,光辉的灭世者、前神罗一等兵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看窗外,他盯着雾蒙蒙的雨景一动不动,在柯蒂斯以为他要消散或者变成雕塑永垂不朽时,他终于回忆多年前的往事,没有感情波动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个时候,我长出了翅膀。”

    ——那个时候,我长出来翅膀。

    是在一个平凡的夜晚,你也在我的身边躺着,虽然你一直是个觉浅的人,但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呵呵呵有时候运动过量后入睡会睡得多么安稳深沉。

    总之,那天我长出了翅膀,黑色的羽毛扫到你的脚踝和大腿,有些还落到你的锁骨上,你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安睡。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一只翅膀?怎么让这只翅膀消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第二天清晨,你还会笑着醒来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抓一股我的头发拧成辫子置于眼前堵窗外泄进来的微光,玩真丝头发眼罩的挡眼游戏,我想让这只打破平凡生活的翅膀消失。

    你不知道我思考了一夜,一夜没有合眼,希望这只横跨在我们中间的黑色翅膀消失,同时我挥了挥胳膊琢磨为什么,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人们惧怕我又崇敬我,但为什么,我偏偏长出了一只让我不痛不痒的翅膀,和人类毫无关联的黑色片翼。

    第二天天刚亮你醒了,翅膀不见了,好像都很正常的样子,你问我眼眶为什么这么黑,我回答“没有”,你笑着说“萨菲罗斯现在不止少年白头还面容憔悴,很快要提前退伍步入养老生活了。”

    你去工作了,我也继续任务,但我忘不掉那晚突然出现的翅膀,除了你、叛逃的杰内西斯、死亡的安吉尔、还在成长期的扎克斯,我只关心这只翅膀——

    柯蒂斯轻喘着气,满脸苦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当时就应该立马告诉我。”

    “可是你都不看我。”

    “萨菲罗斯?”

    ——可是你都不看我。

    你不仅不看我,也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分享。你只和我探讨幸福、愉悦、未来。一次都不在我面前诉苦抱怨,一次都不让我知悉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举动。柯蒂斯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战场前线?为什么跳到魔晄炉里寻死?你身上的伤痕都是从哪里,怎么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仅不看我,还兴致盎然看着别人,杰内西斯的伤势还有扎克斯的任务进度,对书面文件的关注度比对我的关注度大很多。

    我放下这些疑惑,首先把重心放在“翅膀”上,我一定要弄清楚翅膀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你忙于料理其他事的时候专心研究这只翅膀的身世,它虽然是我的血肉,连着我的脊背,和我共享体内的血液循环和营养供给,但我强烈感受到,“翅膀”是有生命的,它是独立的个体,它只是刚好和我生活在一起,它选择和我共生。

    老社长的办公室抽屉里藏了很多资料,有天晚上,你结束加班准备和我过夜的时候,这只不听人话的“翅膀”又擅自出现了,这是它第二次擅自出现,我控制不了它的收放,只能被它牵着走,但我还想见你,忙碌的月份里,我们好几周才见面一次。

    “翅膀”也感应到我这次想速战速决的心愿,在你面前伪装着蜷缩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等你睡着后它主动载着我飞到70层老社长的办公室,我打开他的抽屉看见里面的s project文档,那时候我还一知半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召唤出正宗对刚从洗手间出来坐在办公椅上总算注意到我的老社长实行制裁,对,“翅膀”要求的,正义的制裁。

    回到你的身旁那时你还睡得很好,我重新牵起你的手,你的无名指留恋地勾了勾我的,两个人的手整夜都没有分开——

    萨菲罗斯:“我做了很多功课,发现你定期给1st注射的营养针里掺有抑制‘翅膀’出现的药剂,因为那时候每次定期检查结束,‘翅膀’都会安静一段时间,但没隔多久就势如破竹重新出现。那时候我就确定了,你分明知道‘翅膀’的存在,你瞒着我,和死去的那个男人一样瞒着我,和宝条一样瞒着我。你什么也不说,我要找到宝条问明白整个事情,那天我碰见你在他办公室里和他的全部对白。”

    “你在?”

    “我听见了。我也理解了。所以我要创造属于‘翅膀’的,杰诺瓦的星球。”他眼里曳出浓厚的光,混着惨白的月光倾倒在地面上。

    “柯蒂斯,现在我知道你是想要帮我,今后我们四个人一起——”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幻想版萨菲罗斯眼睛正看着窗外,雨势急速加大,整个世界都环绕震雷般的雨声,雨水混合物砸在防弹玻璃材质的落地窗上,夜间迷雾重重,月色几乎消失不见,借着台灯的光线柯蒂斯看见窗帘上溅落了不知什么时候撒上去的葡萄汁。

    “米德加都看不到你喜欢的星星。”

    不对!那不是葡萄汁。是血一样浓稠的液体,甚至有华光四射的鸦羽脏兮兮混合其中!

    “柯蒂斯,好好想想。”

    柯蒂斯听见了惨叫!是谁的惨叫声!差点被房顶积水水管流水的声音盖过去,不止一个,绝对不止一个!

    “我想和你在不被人打扰的世界你一直以来的目的也是占领、掠夺、吞噬,不要自我欺骗,我们是一样的。”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样!”

    “我已经从爱丽丝那里知道了你的身世,我们是一样的,像我们这样特殊的存在应该报团取暖。”他略微敞开胸怀,诱人的声线被不明惨叫覆没。

    肉块撞击玻璃发出让人心里打憷的巨大声响,每次“崩”一声,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物体就会挨着玻璃擦过,意味不明的喑哑乱叫在雨夜中恐怖如斯。

    “柯蒂斯,我喜欢你。”为什么萨菲罗斯总在惊悚的时刻变得突然率真,上一次他主动说出“我很想你”的那天,是正宗染血刺穿柯蒂斯胸膛的那天。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

    “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萨菲罗斯?窗外窗外!”

    “砰砰——”神罗小姐眼皮狂跳,这次是房门被敲,谁在外面?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口探头往外界张望,暴雨打在她细皮嫩肉的脸上,雨珠有冰雹砸人那样疼,路法斯暴力打开了柯蒂斯的房门担忧着问:“柯蒂斯?你怎么样了,我刚刚听到了三声枪声。”

    “是枪走火了,”她飞快回答,撒谎的时候心跳不会加快一秒,环顾四周,萨菲罗斯的幻想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社长大人来到她眼前,蓝得很浅的瞳孔里有浮萍般的忧虑,“你看窗外,路法斯。”

    “怎么了?”路法斯也把目光看向70层楼窗外。

    大概有上万只乌鸦盘旋在米德加天穹中横冲直撞,随便看见什么建筑就撞上去集体自杀,痛苦的悲鸣是它们发出来的!它们的羽毛被震碎,血液染红脏水,惊叹啊!万年难遇的死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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