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一处破旧城门前,四周阴暗昏沉,太阳惨白惨白的挂在天上,没有一丝暖意,唯一的亮色是城门上悬挂的两个红色灯笼,但此时此景,那抹艳红却异常的诡异可怖。

    城门微闭,留有一条黑漆漆的细缝,被阴风吹得吱呀作响,而四周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浓雾,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看来只有入城这一条路可走。

    顾清越快步走向城门,游子羡紧跟其后,就在顾清越即将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游子羡闪身挡在她的前面,说了句‘小心’便伸手推开了城门。

    黑暗褪去,城门内的景象渐入眼底,热闹喧哗的街道与其他城镇的街道并无二致,琳琅满目的商品货摊,热气上涌的蒸笼包铺,接踵而至的拥挤人潮,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虽人声鼎沸,喧闹非常,但却处处透着怪异,他们就像看不见入城的两人,无论是迎面相碰,还是街头商贩,他们都熟视无睹。

    游子羡拉过顾清越退避无人的巷口,语气凝重:“我刚才探过他们,是人却又不是活人,身体冰冷却不僵硬,与活死人无异。”

    正说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唢呐奏乐之声,鞭炮噼里啪啦作响,街头人头攒动,都像一个方向涌去。

    “新娘子!看新娘子了!”人群欢呼着。

    顾清越探出头去,只见一队迎亲的队伍从东而来,奏乐撒花、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一样不少,只是奇怪在于不见新郎官,迎面而过的花轿也是空的。

    游子羡也看见了,他沉吟道:“如果处处都正常,就一处不正常,那么这不正常之处或许就是关键所在。”

    顾清越附和:“那我们跟上去看看。”

    说罢,牵起游子羡的手就要走,刚迈步忽又想起什么,随即快走一步,手自然而然的松开。游子羡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两人跟在送嫁的队伍后面,唢呐欢欢喜喜的吹着,男女老少各个喜笑颜开,哄抢者喜婆抛洒的喜钱。那么喜庆,那么欢乐,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座活死人城。

    忽而一阵风起,天色肉眼可见的暗淡下来,送嫁的喜乐犹在,人影却在黑暗中消失不见,渐渐地连喧闹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只余空荡荡的风冷飕飕刮在脸上。

    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游子羡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顾清越屏住呼吸静听四周,突然手腕一紧,一只手向上袭来。顾清越眉头一皱,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就要向后刺去。

    “是我。”耳边一阵热气,来人握住她欲袭击的另一只手腕,轻声耳语:“不要说话,你看后面。”

    顾清越闻言转过头去,眼睛适应的黑暗,慢慢看清游许多细小的红点,一闪一闪从地底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四周。

    “跟我来。”游子羡握住她的手,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防御亦然。这座活死人墓,魑魅魍魉不辨真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她已然起了杀心,再快一点,那把匕首就会刺进他的心口。

    走着走着,黑暗突然退去,变成刺目的红,她穿着一身喜服坐在晃动的轿子里,外面一片嘈杂,奏乐鞭炮,人群的欢呼,她掀开轿帘一角,帘外是热闹的街市,以及与活人一般无二的活死人。

    放下轿帘,她摊开自己的手心,自嘲一笑,终究是大意了,那个少年对她而言已经是那么重要了吗?重要到可以让她卸下所有的防备和戒心

    一座破败的祠堂里,何承佑警惕的盯着门外那些飘飘荡荡的红点,游子羡满身是伤卧倒在他脚边。

    “清越!”游子羡叫了了一声猛然转醒,何承佑见状立马蹲下查看:“子羡兄,你终于醒了,你刚才入了幻境,现在感觉如何?”

    “无碍,只是些皮肉伤。”游子羡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当时天色猛然入夜,他听见顾清越在前面叫他的名字,当下便追了过去,紧接着便觉得遭万虫噬咬,恍惚中好似看见了何承佑的脸。定了定神后,他翻身坐起,环顾四周,突然眉头紧皱,“顾水呢?”

    何承佑蹙眉:“洛水也与你一起吗?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救了你回来,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如果顾水姑娘也在,那恐怕凶多吉少”

    游子羡闻言,眼神骤冷,撑着身子就要往出走。

    “子羡兄,子羡兄,先等一等,现在出去无疑是送死,别顾水姑娘没救回来,你先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何承佑急急走到游子羡身前,却被游子羡的眼神骇住,那双墨黑的瞳眸中,淡金的色泽微微闪动。他一愣,瞬间想到了迦叶城外那场决烈的厮杀。

    不能让游子羡再变成那种样子,会伤人伤己,他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到游子羡面前,急道:“你可认得此物。”

    朱红色的绣袋让游子羡停滞,他伸手接过,面色苍白,“是顾清是顾水她喜欢吃些坚果,便在身上挂了一个绣袋。”

    何承佑舒了口气,“这是我救你回来的路上捡的,觉得可疑就留下了,但我在附近并没有查探到任何血腥之气。如果是顾水之物,这应该是她留给我们的记号,不论是躲起来,还是被带走,她一定还活着。”

    游子羡握紧绣袋,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已恢复瞳色,似是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几步靠墙坐下,环视了周围:“这是哪里?”

    何承佑知他已经冷静下来,便答道:“这是望仙镇的祠堂,也可以说是几百年前的望仙镇。你应该也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活死人吧,我猜测那些红光就是他们的死灵,一旦被那些红光缠上,身体会被当场撕咬吞噬。那些死灵闻得到活人的气息,我刚才也是根据它们的动向才找到的你。”

    说着,他指向祠堂内一处高台,那里有一座泥土塑成的雕像,泥像是个提着篮子的娇俏丽人,高台上有一盏银盘,盘子里有一小簇火苗,随风摇曳。

    何承佑继续道:“这便是很久以前望仙镇供奉的神灵,那些死灵似乎对她有所忌惮,那盏长明灯不知是何物所制,里面的灯油可以驱赶死灵,我刚才就是将它抹在额头才能出去救你,但此物滴落极其稀少,至少还得再等半个多时辰才能出去救人。”

    言罢,他指着墙角一个瘦弱秀气的渔民,对游子羡介绍道:“他叫南朝,比我们早来了十多日,也是他救得我。刚才我所说,也是他从那些镌刻在泥像底座的古老篆文中找到的线索。所以,这次真是多亏了南朝,我们才有喘息的时间。”

    游子羡看向南朝,十四五岁的模样,虽打扮的像个渔民,但形貌神态却像个读书人。似被游子羡盯的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腼腆一笑,说:“何仙长太抬举小人了,我就是从小爱钻研书籍,那些古文我刚好认识几个,仙长是为了我们望仙镇而来,能帮上你们是我的福分。”

    见游子羡仍旧不言不语的盯着自己,南朝有些怯懦的看向何承佑,双手不知所措地紧握在一起。

    何承佑知道游子羡的疑虑,望仙镇处处诡异,人鬼难辨,又有妖域蠢蠢欲动,不得不防,他拍了拍游子羡的肩膀:“南朝在这里吃了很多苦,当初与他一起的很多人都死了,他无意中进入这间祠堂才得以存活,又间接救了你我,我相信他。而且,他对这里已经有所熟悉,我们要查明真相,还少不得南朝帮忙。”

    游子羡按了按额头,叹口气,对南朝歉意道:“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烦意乱,怀疑于你,还请你不要介怀。”

    “没有,没有。”南朝脸颊微红,连忙摆手:“仙长怀疑是应该的,我没事,我一点都不介意意。”

    游子羡被南朝的样子逗笑,对南朝说道:“你能带我去看看那些篆文吗?”

    “可以,可以。”南朝猛点头,这位犹如天人一般的仙长,笑起来温温和和的,却让他不自觉得后颈发凉。

    何承佑惊讶:“子羡兄,你竟也认得那些古文?”

    游子羡:“略知一二罢了。”

    三人来到泥像背后,南朝指着泥塑脚底下方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对游子羡说:“就是这里,文字很多,我只能看懂一些。”

    游子羡盯着那段文字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如何?”何承佑轻声问。

    游子羡没有说话,反而绕道泥塑前面,伸向银盘中的灯油,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端闻了闻。

    半响,他才对二人说道:“这个泥塑的名字叫‘海神娘娘’,文中多记载的是她呼风唤雨,救苦救难的丰功伟绩。这银盘里的长明灯油则是鲛人尸油所制,可保万年不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海神娘娘’就是这银盘里的鲛油。”

    “什么!”话音刚落,何承佑、南朝两人异口同声惊讶道。

    何承佑更是不解:“传闻鲛人以歌声媚人,寿命可达千年万年,如果‘海神娘娘’是鲛人,又是护佑这一方土地的神灵,还被供奉在祠堂里,怎么可能变成这盏长明灯,谁能杀得了她?”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看向游子羡,“你的意思是望仙镇的村民杀了她,还把她炼制成尸油。”

    游子羡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两眼失神,呆立当场的南朝:“你想说什么,南朝。”

    南朝抬头,面色惨白,他张了几次口,最后嗫嚅道:“其实,我见过她”

    何承佑拧眉,“这湖底荒镇也有几百年了,若子羡所说属实,这鲛人早就死了,你如何见得。”

    南朝小声道:“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梦游过,睡梦中我曾听到一曲婉转动听的歌声,循着声音我走去了‘金鲤湖’,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海蓝色头发,眼睛也是海蓝色的女人,她穿着轻薄的白色衣纱坐在湖边,一边唱着歌,一边用手打理着及腰的长发。”

    “发现我来后,她对我甜甜一笑,那笑容温婉动人,引着我不自觉的向前走去,直到湖边忽然一个巨大的鱼尾从她身下拍水而起,我吓了一跳就猛然惊醒了,这才发现我竟然赤脚站在湖边。后来我又陆陆续续梦游过几次,每次都在最后被吓醒。”

    “阿妈阿爸知道后,便请来了一个仙门的道长,他在湖边了做了几场法事,又在我的耳后点了三颗痣,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梦到过了。我那时只当自己是做梦,到了这里后,才发现梦中的女子与这泥像有些相像。刚又听仙长说了这泥像的由来,这才突然想起幼时这一遭事,按仙长们所言,那个有着鱼尾的女人,不会是这鲛人的亡灵吧”说道后来,语气打着颤,惊恐万分。

    何承佑看了看南朝的耳后,却有三颗黑点,他安抚的拍了拍南朝的肩膀,继而转向游子羡:“如此一来,这大体上也说的通了,鲛人护望仙镇周全,最后却被反杀,这湖底活死人墓或许就是她的报复。所以,那些死灵才被困湖底,而这鲛油又是克制死灵之物。只是鲛人人身鱼尾又长居深海,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人身,又因为什么被杀?”

    游子羡沉吟道:“《山河志》中记载,望仙镇这一地带曾是一片海域,后来山河变迁退化为湖,鲛人本难以在陆地上生存,却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留在这片土地上,还拥有了通天彻地的法力,且在死后仍然能让望仙镇沦为人间地狱。承佑兄,你应该也发觉了,这个埋葬在湖底的望仙镇,无法施展术法,所有对外的攻击,都会加倍返回在自己身上。”

    “整个镇子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茧,那股让鲛人转变嗜水的本性,化为人身的力量,直到现在依然操纵着湖底的一切。本来它一直蛰伏在‘金鲤湖’下,妖域不知从何渠道得知了它的存在,赶来望仙镇打破了它的封印,妖族应该也没有得手,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湖底某个地方。要脱困,就必须打破这股力量的钳制,所以我们必须先一步找到‘真相’,鲛人被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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